第十五章 舊事物的新招牌

現代最偉大的詩人把世界看成一片大海,上面有許多航行的船只。每當這些小船彼此碰撞時,就會發出“美妙的音樂”,人們將之稱為“歷史”。

我想借用海涅對大海的比喻,不過是為了我自己的目的,我也有一個喻義。我們小的時候,很是喜歡往池塘裏扔石子。石子濺起優美的水花,然後美麗的漣漪就會一圈一圈地向四周散去,好看極了。如果有現成的磚頭(有時剛好是這樣),還可以用果殼和火柴盒做成一支“無敵艦隊”,然後把這支小小的艦隊送入一場人為制造的驚濤駭浪。不過扔磚頭的時候可不能失去平衡而掉進水裏,否則回家就別想吃晚飯了。

在成年人專有的世界裏,同樣的娛樂並不是完全無人知曉,只不過結局糟糕得多。

陽光普照,一切都寧靜平和,劃船的人歡快地劃著槳。這時突然闖過來一個膽大的壞男孩,抱著一塊大石頭(天曉得他是從哪裏搬來的),別人還沒來得及阻攔,他已經把石頭扔進了池塘的中心。隨後便是一陣大亂。有人說:“誰幹的!揍他!”也有人說:“算了,讓他走吧。”還有些人看見這小男孩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心裏癢癢,於是也抄起手頭沒用的物件扔進水裏,濺了人人滿身的水。這故事的結局通常是,你動手我也不示弱,最後是一場混戰,數百萬人打破了頭。

亞歷山大就是這樣一個膽大的壞男孩。

特洛伊的海倫迷人驚艷,也是這樣膽大的一個壞女子。歷史上到處都有這種人的蹤影。

但是最壞的作惡者,還是那些把麻木不仁的精神死水作為遊戲場,用思想玩這個遊戲的惡毒小人。我相信一切有正義感的人們都會憎恨這些人,如果這些人不走運被捉住,就會對他們進行嚴厲的懲罰。

根想他們在近400年中造成的破壞吧。

布滿整個世界的大海

他們是復辟舊世界的頭領。中世紀森嚴的護城河映照出一個色彩、結構都很和諧的社會,它雖然並不完美,但是人們喜歡。他們喜歡看到自家小房子的紅磚墻與教堂高塔陰森的灰色交織在一起,那些高塔俯瞰著他們的靈魂。

這時,文藝復興濺起的水花出現了,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但這只是個開始。可憐的人們尚未完全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那個兇神惡煞的日耳曼僧侶就拉來滿滿一車專門準備的磚頭,把它們紛紛投進了教皇的內湖中心。這的確太厲害了,難怪經過3個世紀世界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過去的歷史學家研究這段歷史時常常犯一個小錯誤。他們只看到了動蕩,便認定漣漪是由同一個原因引起的,只是名字不同,一個叫文藝復興,一個叫宗教改革。

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得更清楚了。

文藝復興運動和宗教改革運動所宣稱的奮鬥目標是一致的,但是它們為了達到最終目的所使用的手段卻截然不同,以致人文主義者和新教徒經常對彼此心懷敵意。

它們都崇尚至高無上的個人權利。在中世紀,個人完全被群體淹沒。人們不能像約翰·多那樣,做個來去自由的機靈人,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想賣什麽就賣什麽,想去哪個教堂就去哪個教堂(或者哪個也不去,這取決於他的嗜好)。那時這樣的人是不存在的。一個人從呱呱墜地那一刻起,一直到死,從柴米油鹽到精神思想,都必須按照一本僵硬刻板的手冊過日子。這些小冊子則教導人們,身體不過是從大自然母親那裏隨便借來的劣質長袍,除了暫時容納不朽的靈魂之外,沒有絲毫的價值。

它教人們相信,眼前的世界只不過是輝煌來世的中繼站,應該以極大的輕蔑來看待。就像一個以紐約為目的地的旅行者不會過於重視昆斯頓昆和哈裏法克斯的住宿一樣。

日內瓦城

現在再來看看約翰·多,他在這個最美好的世界裏盡一切可能地幸福生活著(因為他只知道這個世界),這時來了兩位神仙教母,一個是文藝復興,一個是宗教改革。她們說:“起來吧,高貴的人,從今以後你就是個自由的公民了。”

於是,約翰問道:“我自由了能夠怎樣呢?”

這兩位神仙教母的回答卻大不相同。

“你可以自由地追求美。”文藝復興答道。

“你可以自由地追求真理。”宗教改革正言相告。

“你可以自由地追尋過去的印記,那時的世界才是真正屬於人類的王國。你可以自由地實現詩人、畫家、雕塑家和建築家心中曾經擁有的理想,你可以自由地把宇宙變成你永恒的實驗室,這樣你就可以洞悉她的一切秘密。”文藝復興這樣向他承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