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洗禮教徒

每一代都有自己的可怕人物。

我們有“赤黨”。

父輩有社會主義者。

祖輩有莫利社(1)。

曾祖輩有雅各賓派。

300年前祖先的境況不比現在好。

他們有再洗禮教徒。

16世紀最流行的《世界史綱》是一本“世界之書”或編年表,作者塞巴斯蒂安是個肥皂匠,禁酒主義者,住在烏爾姆城。這本書是在公元1534年出版的。

塞巴斯蒂安了解再洗禮教徒。他和一個再洗禮教徒家庭的女兒結了婚。因為他是個堅定的自由思想者,所以並沒有接受再洗禮教的信仰。但是關於他們,他寫道:“他們只教授愛、信仰和十字架上受死,在任何苦難裏都能表現出耐心和謙卑,彼此真誠相助,以兄弟相稱,還認為大家可以分享一切。”

被處死的再洗禮教徒

說來的確奇怪,被人發自內心地誇贊的這群人,居然在大約100年的時間裏像野獸一樣遭到追捕,而血腥年代中最殘忍的處罰也加在他們身上。

其中一定有原因,要理解它,必須記住宗教改革中的某些事實。

宗教改革實際上什麽也沒有解決。

宗教改革給世界帶來了兩個而不是一個監獄,編出了一本一貫正確的書,用來取代某一個一貫正確的人,並且建立起(不如說是試圖建立)由黑袍教士代替白袍教士的統治。

經過半個世紀的奮鬥和犧牲,只獲得這樣不足掛齒的成果,這的確使千百萬人心灰意冷。他們本來盼望爾後能有1000年的社會和宗教安定,根本沒有準備對付迫害和經濟奴役。

改革者本來準備大膽地試一試,卻發生了一些事。他們掉進了碼頭和船的空隙裏,不得不奮力掙紮,盡量露出水面。

他們的處境很尷尬:他們已經離開舊教會,良知又不允許他們加入新信仰。在官方眼裏他們已經不復存在了,可是他們還活著,還在呼吸,他們認定自己是上帝鐘愛的子女。因而他們有責任繼續活下去。既然繼續活著和呼吸是他們的責任,他們便想把惡毒的世界從自身的愚昧中解救出來。

最後他們活下來了,不過請不要過問是怎樣活下來的。

他們既然被剝奪了舊的社會關系,就不得不結成一個新組織,尋找到新的領袖。

但神經正常的人怎麽會去接管這群可憐的瘋子呢?

最終,有預見的鞋匠以及充滿幻覺和歇斯底裏的助產士擔當了預言家的角色。他們乞求、禱告、胡言亂語,開會用的小黑屋的椽木都在虔誠信徒的歡呼聲中顫抖,直到村裏的法警不得不來察看這不體面的騷擾時才罷休。

接著,好幾個男女被捕入獄,村鎮議員們開始著手進行所謂的“調查”。

這些人既不去天主教堂,也不在新教教會禮拜。因此要請他們說明自己是什麽人、信仰什麽教。

說句公道話,那些可憐的議員們的處境委實困難,因為囚犯是所有異教徒中最不幸的,對宗教信仰一絲不苟。許多最受敬重的改革者都非常世故,只要能過上舒適而體面的日子,會心甘情願地作出一些小妥協的。

但真正的再洗禮教徒卻是另一種人,他們討厭所有不徹底的舉措。耶穌曾教導過追隨者,遭敵人打耳光時,要把另外半邊臉也轉過來讓對方打,還說,持劍者必死於劍下。對再洗禮教徒來說,這意味著絕對的命令,不許使用暴力。他們慢條斯理不斷地小聲嘀咕什麽環境會使情況改變,他們當然反對戰爭,但這場戰爭不同以往,扔幾顆炸彈,偶爾使用一下地雷,只此一次,上帝是不會介意的。

神旨畢竟是神旨,僅此而已。

他們拒絕應征入伍,拒絕扛槍。當他們因為主張和平主義而被捕時(他們的敵人正是這樣稱呼這種實用基督徒的),他們總是心甘情願地接受命運,還背誦《馬太福音》第26章第52節,直到以死亡終結他們的苦難。

但是反對好戰主義只是他們怪異行徑中的一小部分。耶穌曾教導說,上帝的王國和愷撒的王國是大相徑庭的實體,彼此不能也不應該調和。很好,這些話說得一清二楚。據此,所有的好的再洗禮教徒都小心地避開參與國家事務,拒絕擔任公職,把別人浪費在政治上的時間用來研究《聖經》。

耶穌還告誡他的門徒不要喪失體面進行無謂的爭吵,再洗禮教徒便寧可喪失財產所有權,也不向法庭提出異議。還有其他幾點使這些怪人與世隔絕,但是這幾個怪僻行為的例子卻引起過著享受生活的肥胖鄰人的懷疑和厭惡,這些鄰人總是把“待人寬則人亦待己寬”的寬舒教旨與虔誠混為一談。

即使如此,如果再洗禮教徒有能力保護自己不被朋友加害,也可以像洗禮徒及其他許多觀點不同的人一樣,找到和官方調解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