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索茲尼叔侄

意大利的宗教改革從沒有成功過。事實上它也不可能成功。首先,南部的人並不把宗教看得很重,犯不上為它而刀槍相見;其次,緊靠羅馬,它是宗教法庭的中心,五臟俱全,隨便發表個人見解是很危險的,而且還得付出巨大的代價。

不過,半島上居住著成千上萬的人文主義者,他們中間當然會有幾匹害群之馬,重視亞裏士多德而輕視聖克裏索斯頓。但這些人也有許多機會來發泄多余的精神力量,有俱樂部、咖啡館和注重禮節的沙龍,在這些場所,男男女女可以發揮知識上的激情又不得罪帝國。這一切都是那樣悠閑宜人。其實生活不就是調和嗎?它過去不是一直這樣嗎,難道在世界的末日到來之前就不調和了嗎?

為什麽要為信仰中的瑣事而大動肝火呢?

經過幾句介紹之後,讀者在我們的兩名主角出場的時候,也就不會再希望有大吹大擂或鳴槍放炮的聲音了。他們是說話斯文的紳士,做事情來既鄭重又愉悅。

索茲尼叔侄

然而,在推翻使人受難許久的暴政上,他們的貢獻卻比那支咋咋呼呼的宗教改革大軍還要大。不過,這也是一件無法預見的怪事,可事情確是發生了。對此,我們謝天謝地,可是要問是如何發生的,哎呀,我們卻弄不太清楚。

在理智的葡萄圓裏默默幹活的這兩個人姓索茲尼。

他們是叔侄。

出於某個不明的緣故,叔叔雷利歐·弗朗西斯科拼寫名字時用一個“Z”,而侄子福斯圖·保羅卻用了兩個“Z”。不過,人們更熟悉他們名字的拉丁文形式“Socinius”(索西尼厄斯),不熟悉意大利文的形式“Sozzini”(索茲尼),我們可以把這個細節留給語法學家和詞源學家去解決。

在影響方面,叔叔遠不及侄子有影響力,因此我們先談叔叔,然後再講侄子。

雷利歐·索茲尼是錫耶納人,出身於銀行家和法官世家,命中注定在博洛尼亞大學畢業後要以法律為業。但他和許多同代的人一樣自行其是地搞起神學來,不再研習法律,而是一心擺弄起希臘文、希伯來文和阿拉伯文,最後(也像大多數同類人的結局一樣)成為理智神秘主義者——既很通曉世故,又不那麽老練。這聽來很是復雜,不過能理解我意思的人用不著進一步解釋,不能理解的人我再費唇舌也沒用。

然而他的父親對兒子能否成為世界文學圈中的人物感到懷疑。他給了兒子一張支票,讓他出去長長眼界。於是雷利歐離開了錫耶納,在以後的10年裏從威尼斯到日內瓦,從日內瓦到蘇黎世,從蘇黎世到威登堡,然後又到倫敦、布拉格、維也納和克拉科夫,不時在城鎮或小村裏住上數個月或一年半載,希望能找到有意思的夥伴和學到一些有趣的新東西。在那個年代,人們一談起宗教就沒完沒了,就像如今我們談生意一樣。雷利歐搜集了一大堆五花八門的奇談怪論,由於他豎起耳朵四處打聽,所以他很快便熟悉了從地中海到波羅的海的各種離經叛道的異端論調。

不過當他攜帶著知識的行囊抵達日內瓦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客氣但絕非友好而熱情的接待。加爾文那雙暗淡的眼睛疑心重重地望著這個意大利來訪者。他是個出身高貴的傑出青年,不像塞爾維特那樣貧困且無親無靠。可是據說他傾向塞爾維特。這可太煩人了。按加爾文所想的,隨著對那個西班牙異端派的火刑,支持還是反對三位一體就已經確定了。其實,恰恰相反!從馬德裏到斯德哥爾摩,塞爾維特的命運已經成為人們談論的主題,世界各地思想嚴肅的人開始站在反對三位一體的一邊。這還沒有完。他們還利用古登堡的該死發明——印刷術來向四面八方傳播自己的觀點,由於離日內瓦很遠,他們的言辭也往往不敬。

在這之前不久,出現了一本才學橫溢的小冊子,收錄著歷代教會神父對迫害和懲罰異端分子的事情所說所寫的一字一句。在加爾文所說的“憎恨上帝”的人們、或按他們自己反駁的“憎恨加爾文”的人們中,這本書立刻大為暢銷。加爾文已經放出風聲,願意和這個珍貴小冊子的作者單獨談談。不過作者早已料想到了這個邀請,明智地在書名頁上刪去了姓名。

據說他叫塞巴斯蒂安·卡斯特利奧,曾經在日內瓦一所中學任教。他對形形色色的神學罪孽很有看法,因此招致了加爾文的憎恨與蒙田的欣賞。不過這件事並沒有人證實,只是道聽途說而已。不過呢,凡事一有人領頭,便會有其他人追隨。

因此,加爾文對索茲尼敬而遠之,只是建議說巴塞爾的柔和空氣比薩沃伊的潮濕氣候更適合這位來自錫耶納的朋友。待索茲尼一動身去著名的古伊拉斯米安要塞,他就衷心祝他此次行程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