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第九章 平民的盛世:宋代

第一節文弱的宋朝

如果直接從唐朝跳到宋朝,你會打一個冷戰:這兩個時代的氣質,是如此不同。從唐到宋,中國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

唐代女人外向潑辣,宋代婦女卻內斂柔和。唐代女人喜歡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宋代婦女卻只能站在重重幃簾之後,掀起一角向外悄悄張望一下。唐代婦女可以和男人一樣,大呼大叫地參加集體體育運動,宋代婦女卻裹起了三寸金蓮,講究起行不動裙,笑不露齒。唐代婦女以豐肥壯碩為美,而宋代追求瘦弱和病態,比如張子野的《菩薩蠻》中所描寫的那樣:“輕怯瘦腰身,紗窗病起人。”

唐人粗豪,宋人細膩。凡是唐代的瓷器,無一不博大恢宏,健碩豐盛。唐代洛陽龍門石窟中的大盧舍那佛,氣勢不凡,雍容華貴。韋炯墓壁畫中那肥碩的女子和強悍的男人,李爽墓中那雙手握拳、瞪目怒吼的天王陶俑,昭陵石雕中那八匹神采飛揚的駿馬,無不體現出唐人強烈的自信和力量。而宋代文物的風格則細膩而文雅。最有名的宋代雕塑是晉祠的侍女像,藝術評論家說它的特點是“流暢、秀麗,特別是在刻畫性格、心理方面更有超越的成就”。和這尊侍女像一樣,宋代雕塑體型普遍變小,竹雕、木雕、象牙雕大行其道,它們均以小巧細致,富有生活情趣而取勝。

唐人熱烈,宋人內斂。唐人喜歡畫駿馬、蒼鷹和牡丹。因為這幾種熱烈、奔放、大氣的意向正抒發了唐人性格中的慷慨和雄健,特別是牡丹,因為其熱烈奔放,艷壓百芳的強勁感官沖擊力和至強至烈的色彩感染力而成為唐代的國花。宋代的文人畫家卻偏愛畫梅蘭竹菊,它們獨處山中,低調含蓄,幽冷寂寞。

唐瓷大氣,宋瓷精致。唐瓷以雍容自然而取勝,宋瓷則精致而謹慎。小山富士夫說:“唐瓷華貴,宋瓷純凈,明清瓷器精細俗艷。”宋瓷或為純白、漆黑,或為清澈無垢的青白,或為幽玄深邃的粉青。與大氣粗樸的唐瓷相比,它簡潔清秀,反映出宋人細膩內向的心理性格。

唐詩熱烈,宋詩沉思。唐朝文人們“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他們熱情地向往建功立業。李白“十五學劍術”“一射兩虎穿”;岑參“近來學走馬,不弱並州兒”。他們下馬能飲酒,上馬能殺人:“酒後競風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遨遊。”(李白《白馬篇》)宋代文人卻不再向往到邊塞去領略風沙,習武從軍在他們看來是卑賤的事業。宋詩中很少出現邊塞、駿馬和戰爭。唐人筆下的邊塞壯麗無比:“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對比之下,宋代為數不多的邊塞詩詞中最有名的那一句範仲淹的“濁酒一杯家萬裏,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讀起來是那麽的淒涼。如果說唐詩體現的是少年精神,那麽宋詩則充滿了中年人的冷靜和沉思。

到底發生了什麽,使得唐宋兩代的面貌如此迥然不同?這一切源於宋代統治者對武器的深深恐懼。

也難怪,從開元盛世到宋朝建立的二百二十年間,中國都是在打打殺殺中度過的:先是生靈塗炭的安史之亂,然後是動蕩不安的藩鎮割據,後來又是亂成一團麻的五代十國。

篡弑和兵變是五代十國的主旋律,每個政治人物的輝煌都不過是曇花一現。歐陽修有過一個統計:“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國被弑者八,長者不過十余歲,甚者三四歲而亡。”也就是說,五十三年間,換了五個家族十三位皇帝。被殺的皇帝有八個,其中大的不過十來歲,小的甚至三四歲就死於非命。

武人統治的時代,人人都朝不保夕。不但老百姓流離失所,連皇帝都是高危的職業。梁太祖朱溫、閩主王延鈞、趙王王镕,義武節度使王處直等人都是死於兒子(或養子)之手。兄弟相殘更是司空見慣:梁太祖的兒子們互相殘殺,到梁朝滅亡時,8個兒子(養子)一個不剩。五代十四帝中,除唐莊宗、周世宗留了幾個子嗣外,其余十二位皇帝的子嗣,都被人斬草除根。

槍杆子決定一切的世界,實在太讓人絕望了。費盡心機得來的榮華,轉眼又成泡影。在這個世界裏,沒有勝利者,所有人都同歸悲慘結局。以兵變從孤兒寡母手中奪了江山的趙匡胤不想再繼續這無望的惡性循環。結束它的辦法只有一個:建立新的遊戲規則,讓人們不再憑槍杆子,而是憑筆頭子來進行競爭。

因此,宋代政治設計的第一個特點是對武力的全方位防範。

開國不久,趙匡胤就通過“杯酒釋兵權”,戲劇性地解除了幾位最有實力的將軍的軍權。接著,他又在制度設計上費盡了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