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第八章 大唐的雄健與陽光

如果你穿越回大唐的長安,你會驚訝於唐代婦女的服飾。

傳統的中國女裝像粽子,把手和臉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似乎春光稍泄天就會塌下來。但是盛唐的長安,居然出現了西方婦女那樣袒胸露乳的“時裝”。這種服裝領子開得很底,不著內衣,胸乳半露於外。為了充分突出細膩的肌膚,裙子往往以輕紗為質地,露肩裸背,行步之間,春光四射。唐詩中這樣描寫這種風韻:“粉胸半掩凝晴雪”(方幹《贈美人》);“雪胸鸞鏡裏”(溫庭筠《女冠子》)

唐代女人的“自由度”不光表現在服裝的驚世駭俗上。唐代人還沒有學會裹小腳、談道學、立牌坊,沒有發明出那麽多莫名其妙的清規戒律。離婚改嫁在唐代是家常便飯,丈夫固然可以“休妻”,妻子不高興了也可以“離家出走”。因為再嫁不難,人們一嫁再嫁,也不以為恥。就以公主為例吧,唐肅宗以前唐代前期幾位皇帝的公主中,再嫁者達二十三人之多,三嫁者則有三人。

在唐人那裏,性還沒有變成需要遮遮掩掩的罪過,文人們甚至用華美的詞賦公開歌頌性愛,比如白行簡的《天地交歡陰陽大樂賦》。唐代人在性上比較隨便,男女“瓜田李下之疑,唐人不譏也”。大歷年間的民女晁采,與鄰家男孩文茂“自由戀愛”,“乘間歡合”。晁母得知之後,居然說:“才子佳人,自應有此。”遂把晁采嫁給了文茂。所謂節烈觀念在唐代雖然也有人提倡,但實踐者不多,在《古今圖書集成》所列烈女節婦中,宋代有267人,明代達到36人,而唐代只有51人。

唐代上層社會,對“性”更是持寬容甚至放縱的態度。文人狎妓是公開的時尚,李白這樣無職無官之人固然可以“千金駿馬換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白居易這樣的“高級領導”也公然養妓。後世宋人讀到這些,驚異之余,不勝感嘆:“可見當時郡政多暇,而吏議甚寬,使在今日,必以罪聞。”

後世所謂“臟唐臭漢”,指的就是唐代上層社會的淫亂之風。確實,唐代的王公貴族們在這方面是有點離譜了。武則天公開養“面首”就不說了,唐中宗的韋後先後與武三思、楊均、馬秦客等人私通,為史所明載;唐肅宗的女兒郜國公主在丈夫早卒之後恣情縱欲,閱人無數,“穢聲流聞”;唐順宗的女兒襄陽公主下嫁張克禮後,性情“縱恣,常微行市裏,有薛樞、薛渾、李元本皆得私侍,而渾尤愛,至謁渾母如姑”。唐太宗的女兒高陽公主嫁給了房玄齡的小兒子房遺愛,婚後這公主嫌一個老公不夠玩,還跑到外面找和尚和道士。為了補償,她找了兩個美女供老公享用,夫妻之間“各行其是”,生活倒也相當“和諧”。

這些床笫穢聞其實反映出唐代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婦女解放”的年代。在其他朝代,女人們“笑不得露齒”“行不得動裙”“站不得依門”“出門不得露面”。而唐代的女人不但可以在上元節、端午節、七夕節出來遊玩,平時也可以自由參加種種娛樂活動,如《開元天寶遺事·探春》記載:“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後,各乘車跨馬,供帳於園圃或郊野中,為探春之宴。”唐人的女權意識在歷史上空前絕後,不但出現了上官婉兒、韋後、太平公主等一系列弄權的宮廷女性,更產生了唯一的女皇帝。這種寬松的環境使唐代女人性格獨立而剛強。《隋唐嘉話》記載,任瓌的妻子柳氏是著名的妒婦,甚至連皇帝的賬都不買。唐太宗賜給任瓌兩名宮女做為小妾,柳氏說什麽也不同意。唐太宗聽說,不相信天下有敢違抗聖旨的女人,遂召柳氏入宮,說如果你還不從命,就賜你毒酒自盡。柳氏居然昂然不屈,說死就死,沒什麽大不了。唐太宗命宮女拿來一杯醋,謊稱毒酒,柳氏竟一飲而盡。搞得唐太宗也無可奈何,最後只好命任瓌在別的地方再蓋一處住宅安置兩名宮女。“吃醋”這個詞就是因此誕生的。當然,剛烈表現並不全是妒婦,而更多的是俠女。閱讀唐代小說,你會發現其中女性大多俠氣逼人。比如打抱不平的荊十三娘,為民除害的李誕女,以及夜奔李靖的紅拂。她們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或報恩復仇矢志不渝,或身懷絕技鏟除邪惡,個個剛猛豪俠,與其他朝代中國人喜歡的女性形象大異其趣。

唐代之所以如此被今天的中國人推崇,一個重要原因是它的“現代氣質”。與“婦女解放”類似,唐代也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具有“體育精神”的朝代。中國皇帝多不喜歡運動,獨唐代除外。馬球是唐代的“皇家運動”。唐代貴族馬球風氣之盛,在我國歷史上乃至世界歷史上都屬罕見。甚至在金城公主出嫁西藏這一外事活動中,還出現了“馬球外交”。據記載,“景雲中,吐蕃遣使迎金城公主,中宗於梨園亭子賜觀打球。”這是一場由吐蕃球隊與唐代宮廷球隊舉行的一次馬球對抗賽。球賽最終結果,以臨淄王李隆基、嗣虢王李邕、附馬楊慎交、武秀為一方的唐代球隊獲勝。特別是後來登上皇位的李隆基在這場比較中發揮十分出色,“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中宗甚悅,賜強明絹數百段,學士沈佺期、武平一等至皆獻詩。”後來直到花甲高齡,唐玄宗仍打球不輟,同羽林軍將士在驪山腳下的球場上驅馬爭奪。唐玄宗以後,宮廷球風更盛,唐僖宗李儇甚至曾經說過:“若開馬球進士選,我當為狀元。”他在逃亡期間,也不忘身帶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