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第九章 平民的盛世:宋代(第4/8頁)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宋代男人宣稱,女性的貞節是關乎國家前途的大事。如果女人們不守貞節,那麽國家的道德就會崩潰,會招致亡國滅種的危機。一個女人在買肉的時候,被屠夫碰了一下胳膊,她就得毅然砍斷這只胳膊,因為它被男人碰過了,是“不潔的”。這就是理學家宣稱的“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從心理學角度來說,“缺少安全感的人,都善於推卸責任”。宋代男人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把亡國滅種的責任轉嫁到了女人身上,通過盯著女性守貞潔,緩解自己的心理壓力:“通過貶低和侮辱失節的女性,男人也可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愉快。”(朱建軍語)梅蘭竹菊這四個節操的象征物,也越來越多的被男人用做女性的名字。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暗示。

第二節平民社會的崛起

在宋代以前,雖然中國人經常抱怨“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事實是確實貴族“有種”。除了起兵造反,或者疆場立功,一個人很難突破玻璃天花板,從底層社會爬到上層社會。而到了宋代,這一切變了。下層社會中的人也可以通過個人奮鬥,在短時期內改變自己的命運,即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火箭式升入最高層,“驟得富貴”。

除了從武勇變得文弱,宋以前的中國和宋以後的中國還有另一個不同,那就是從“貴族一士族”社會,變成了平民社會。

在宋代以前,貴賤之分嚴明,高門大戶往往能傳遞幾百年,底層百姓也永遠安於被剝削的命運。而從宋代開始,這一定勢被打破了。“貧富無定勢,富兒更替做。”富家大族的傳遞變得極為困難,更為常見的情況是“富不過三代”“朝廷無世臣,無百年之家”。這種情況下,階層之間不再有明顯界限。鄭樵說:“自五季以來,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故其書散佚而其學不傳。”下層文化和上層文化開始融合,開創了中國文化的新境界。

這一切發生的第一個原因,是從中唐到五代一百多年的戰亂,使得整個社會天翻地覆,那些從漢代傳到唐代的相沿幾百年的世家大族在這個空前的亂世中,終於被毀滅了。特別是五代的極度混亂,如同一個炒鍋一樣,將社會各個階層顛簸出原來的軌道,上下顛倒,貧富易位。無數個積累了幾百年建起的藏書樓被一把火燒掉,相守了無數世代的大家族分崩離析,原來養尊處優的士族們或死或逃或成為乞丐奴仆,士族階層連同他們創造的士族文化在整體上被毀滅了,社會成了一鍋原子粥。

第二個更主要的原因,就是科舉制的成熟。

隋煬帝創建進士科,標志著門閥士族制度的瓦解。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科舉發明於隋,實行於唐,但科舉在隋唐兩代都沒能成為入仕的最主要途徑。隋唐為了保證當朝權貴和高官子弟的特權而創立了門蔭制度,就是說高官和貴族及五品以上官員子孫,都可以根據他們父祖的身份,直接授以不同的品階。況且隋唐兩代教育並不普及,只有上層社會才能獲得較好的教育環境,因此中舉者基本上也都是士族。因此,唐代基本上還是一個半世襲的士族社會。

而到了宋代,科舉制才真正成為入仕的最主要渠道。宋朝皇帝們的制度設計,是使全社會通過文字而不是刀槍進行競爭。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將其他功名利祿之途關閉,只留下科舉這一扇門。趙匡胤和他的弟弟對科舉制度進行了全方位的升級。他們不僅廢除了唐代由當朝顯貴公薦舉人的慣例,而且打破了唐代科舉考試的門第限制,讓所有人都能走進考場。在宋代,只要不是殘疾之人,皆可應舉,甚至以屠牛為業者,也能赴試。對於那些拿不起路費的窮人家孩子,國家還給他們應試補貼,“自初起程以至還鄉費皆公家”。(《燕翼貽謀錄》卷一)因此宋代科舉錄取人數大大增長。唐代進士平均每年錄取不過二三十人,宋代翻了十倍,平均每年二百多人。太宗在位二十一年,由科舉為官者近萬人。仁宗在位四十一年,僅進士出身的官員就有四千五百一十七人。可以說,宋代政府是一個權力開放型的政府,每個智力正常的男人都有可能通過筆頭子為自己博取一個官位。

在唐代稱一時名宰者二十三人中,絕大多數出身士族。而北宋的七十一名宰相中,除趙普等四人為開國功臣任宰相外,只有三人不由科舉而任宰相,其他六十四名均為進士或制科出身。所以宋人不再喜歡象征貴族的牡丹,而是欣賞起代表平民的樸實的棗花。王溥的《詠牡丹》詩,辭句淺白而寓意鮮明:“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雖柔解吐絲。堪笑牡丹如鬥大,不成一事又空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