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覆水難收

他們解開了他的雙手。弗蘭克並不理會警衛,他靠在椅背上,扭動控制環,開啟了視覺植入裝置和聽力拾取器,將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都不加選擇地盡數錄下。他沒有理由錯過任何事情,甚至包括自己的死刑執行過程。

叮。他微微一驚,郵件標志旗在閃動:是“星期三”發來的。但警衛並未注意到,沒有任何人留意。他們只是典型的再造者大兵,只知道服從命令,取人性命。他讀著郵件,感到自己的雙手已經被汗濕了。這麽說,是“星期三”那個隱形朋友在給我發郵件?但他一直將她用作通信中轉站,因為在我們當中,只有她的植入裝置與這座太空站兼容,難道不是這樣嗎?該死。

弗蘭克一想起帶寬服務,就覺得毫無指望。無論我們在哪裏,如果有辦法發出報道,我們就有可能不會就此消失,對嗎?但事實絲毫不能讓他安心。一艘艘班輪確實一次又一次地消失了蹤影,而如果這次飛船劫持事件真像表面看上去那樣——盡顯再造者秘密行動的利落風格、應急反應時狡猾的顛覆手段——那麽肯定不會有任何消息能傳送出去。

叮。“星期三”又發來一封郵件,同時給他、瑞秋和馬丁——怎麽回事?這是某種密碼附件,新的界面數據交流程序,能讓他的植入裝置與太空站的以太網進行對話。他盡量讓自己不露聲色,暗自交叉手指,裝上了這個不可靠的可執行程序。

這時,最後進來的幾個人到了。弗蘭克盯著他們,他的世界突然縮減成了一點,令他惶恐失措,幾十年前的記憶湧上心頭。他看著眼前的一切,“星期三”面色陰沉,被夾在兩名警衛之間,而走在前面的那個女人手裏抓著皮包,正朝他微笑。他一下子想起了德摩斯梯尼大酒店樓頂上燦爛的陽光,吹過薩馬拉市中心的微風,空氣中飄蕩著丙烷爐和狗屎的刺鼻氣味。愛麗絲轉身朝護墻走去,手中捧著一台攝像無人機。又是這個女人。金發白膚的毀滅者,出現在那個彈雨橫飛的殺戮時刻。就在那一天,一切都改變了。

弗蘭克吃驚地眨動著眼睛,仰頭看著她。“哦,真他媽的見了鬼了,是你——”

“這次,我的小豬數量增加了。”她喜笑顏開的嘴巴咧得更大,簡直近乎醜惡。“我們真不該總是這樣碰巧相遇,對不對?”

“該死,該死,該死——”弗蘭克感到惡心。他又聞到了愛麗絲熱烘烘的鮮血散發出的氣味,又聽到了人群被彈雨撕裂時發出的嘶喊和尖叫。“你就是薩馬拉城的那個人,在新和平。你是誰?”他幾乎並未注意到,當他死盯著眼前這個女人的面孔時,房間另一側的“星期三”被驚得一跳。

“我是鮑西婭·赫斯特督統,在新和平行星領地外圍環保控制部的第四分部任部門書記長官。督統這個頭銜的縮寫字母是‘U’,也代表著‘超人’(ubermensch),或是‘超級女人’(ubermadchen),隨你們怎麽理解。”她咧開的嘴巴就像鯊魚的血盆大口。“事已至此,在殺掉你們之前,我應該向你們炫耀一下我的邪惡計劃。那麽,如果你們相信電影中的情節,就該盼著有位鋼筋鐵骨的英雄破墻而入,毫不留情地教訓我一番,讓我明白自己的行事方式出了什麽紕漏。”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不過,在這座太空站四周十六光年的範圍內,根本沒有什麽鋼筋鐵骨的英雄。”她的目光中現出一絲欣喜之色,“就連你們藏起來的那個三級副官也不會管用,至少等她被警衛們搞定之後就派不上用場了。”弗蘭克感到自己的指甲掐進了手掌中:有幾秒鐘的時間,他的視野變成了灰色的像素點陣,心臟狂跳不已。片刻之後他才意識到,這是因為“星期三”發來的固件補丁正加載到他植入裝置的虛擬設備中,與他心中那股原始的憤怒結合在了一起。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事情?”瑞秋平靜地問。

“因為我喜歡有他媽的觀眾欣賞我的傑作!”赫斯特坐直了身體,“而且不管怎麽樣,事情很快就要結束了。”她收起笑容。“哦,對了。我剛才說‘在殺掉你們之前,我要告訴你們一切’,這並不代表我要取走你們的性命。你們大概會盼著我當真殺死你們才好,但我不會那麽做。一旦我啟動了這座太空站的內部輔助電力並關閉外部的通信設備,就會把所有乘客和船員都關進來。這種事情算不上很有趣,但你們能活上幾個月,直到一艘救援飛船來接你們。甚至還要接上你,弗蘭克。”她的臉上又閃過一絲笑意。“這裏沒有改造營,你會享受貴賓待遇。”

弗蘭克不動聲色,繃緊了肚腹。他知道,太空站的因果頻道仍在工作,而不管那個赫曼是誰,他發來的信息包是一種通信協議轉換器。弗蘭克本來滿懷疑慮,但現在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他再也不會與外界相隔絕了。他能發送郵件,甚至還可以把自己的原始記錄直接傳給總部的埃裏克,供他通過任何方式進行後期制作。他得意地想,你們就自作自受吧,混蛋們!他交握著雙手,像是為了抵禦寒冷,可沒人看見他正扭動自己的控制環,設定窄播信息流,發往他在地球上的郵件收件箱。現在我就是一架攝像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