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殺戮時刻

新和平星系,十八年前

薩馬拉城中心德摩斯梯尼大酒店的頂層套房裏,弗蘭克和愛麗絲正在觀看剛剛開始的示威遊行。酒店的樓頂是一片平坦的人造石板,上面鋪著一層精心修剪的草皮,但現在邊緣處已變成了棕色。草坪中央的遊泳池和酒吧裏一滴水也沒有,這裏的水很久以前就被引到別處去做緊急灌溉之用了。實際上,飯店的大部分員工都已離去——有的被征召進了和平執行組織,有的逃到了山上,有的加入了反叛勢力,誰知道呢。

這並不是弗蘭克第一次執行外勤任務,但他經驗不足,所以愛麗絲——皮膚曬成褐色、一頭金發、結實而又冷酷、經歷過很多次糟糕局面的老手——一直把他小心翼翼地護在自己的翅膀下面,向他講解了一整套清晰明了的操作方式,教他如何在她離開時料理生意——有些人會認為這些面面俱到的指示過於瑣碎。隨後她便動身去探尋黑暗謎團之中的奧秘了,留下弗蘭克自己在酒店樓頂上久候苦等。三天前,愛麗絲結束了最後一次探險凱旋而歸,她坐在一輛征用到的民兵隊卡車的後廂裏,隨身帶回整整一箱雄蜂式遙控攝像機,還有一只魔盒——把水灌進盒子的一端,另一端就會流出很像是廉價啤酒的液體——只要濃縮罐一直工作,瓊漿便源源不斷。弗蘭克懷著復雜的心情迎接她的到來。一方面,愛麗絲總是傾向於把他當做跑腿的聽差使喚,這讓他稍稍有些不滿;而另一方面,當老板不在的時候,他一個人照管生意,整天擔心得要死,生怕自己鬧出什麽亂子,結果在無聊感和妄想狂心態的雙重折磨下,他簡直要慢慢地發瘋了。

要想占據酒店的樓頂(旁邊就是城市廣場,沒有了外國的商旅人士和來訪的外地政客,這裏一直空空蕩蕩,無人照料),他們還得向旅館老板支付報酬。這位眼皮總是不停亂跳的外星企業家名叫瓦迪姆·特洛芬科,倒是很樂於接受那些黃油塊一般、市面上難以見到的高純度黃金。看來在如今這種亂世,其他任何東西都失去了價值。現在搞到黃金可是件萬分棘手的事情,也就是為了這個,愛麗絲不得不在天空軌道上奔波了一個星期,讓弗蘭克獨自一人料理事務。不過,至少二人用辛苦錢換來了這套頂層套房,就算酒店疏於服務也無所謂。其他雇傭文人們也早已聞風而至,像叮在傷口上的蒼蠅一樣趕到薩馬拉城,都希望在這次被大肆宣揚的內戰中掌握事態發展的第一手資料,可大多數人發現,他們就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找不到住處。

老板不在的時候,弗蘭克一直在苦苦堅持:白天他要頂住宿醉的折磨,精心推敲那些帶有人文傾向的評論文章;而每天夜裏,他會像個專門吸食人類痛苦的吸血鬼,從樓頂下來,走到大街上,在咖啡館、酒吧或是林蔭大道的拐角處,與各色人等交談,采集富於當地特色的素材,在聽過人們訴說不平之後,還要誠摯地點點頭,表示理解和同情。後來,他帶上攝錄機在廣場中四處閑逛,學生和失業者都聚在那裏,朝一排排冷漠無情的警察和省府議會大樓茫然單調的正墻高呼口號。他就這樣一直熬到晚上,然後步履蹣跚地回到酒店裏那張空蕩蕩的大床上,倒頭睡去。但今天早晨與以往不同了。

“孩子,我感覺不妙。”愛麗絲沉思般地盯著下面的廣場,“感覺當真不妙。留神後門,你肯定不希望他們關門時把你的屁股卡在裏面。有人要被嚇一跳了,可等到事情變得無法收拾的時候……”她朝窗外打了個手勢,廣場對面的建築物被巨大的招貼告示牌遮去了多半面墻。“大多數時候,這裏的氣氛都很緊張。但現在似乎有些緩和,而這種現象永遠都不是好兆頭。”

告示牌上,大比爾那張伯父般的慈祥面容居高臨下綻放著微笑,他看上去快活而又友善,真像人們的大叔一樣。一隊防暴警察日夜守衛在告示牌前,防止抗議者靠近。但盡管布置了衛兵,還是有人把一只手持式遙控機射進了那位死去政治家的右眼,在他的虹膜上噴濺出一團紅色顏料,提醒大家不要忘記最後一名民選總統的可悲下場。

“我倒不是認為事態正在好轉,”弗蘭克模棱兩可地說道,“但這只不過是在搞虛張聲勢的政治噱頭吧?一切都是老一套,都是老樣子。接下來,政府會讓貨幣貶值,啟動一項公共就業計劃,有人會到偏遠的內陸地區去和阿爾法將軍討價還價,而所有事情就會重新開始運轉。難道不是這樣嗎?”

愛麗絲哼了一聲。“這只是你一廂情願。只是因為素來只會搞笑的小醜們正準備幹些嚴肅的正經事,所以事態才看似有所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