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北風哥哥的秘密(第4/39頁)

“如果他們不介意呢?”奧古斯特挫敗地說,“如果他們根本就不介意呢?你怎能如此確定他們會介意?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不是嗎?”

“我不知道。”

“外公說……”

“噢,天哪,奧古斯特,我不知道。”

“好吧,”他說著從她手中掙脫開來,“那我就去問吧。我去征求他們的同意。”他站起來。“我若取得了他們的同意,那麽……”

“我不認為他們可以。”

“好吧,如果可以呢?”

“你怎能確定?噢,別去,奧古斯特。他們也許會撒謊。不,答應我你不會去。你要去哪裏?”

“去釣魚。”

“奧古斯特?”

注意事項

奧古斯特離去後,她眼眶裏再次泛起淚水。她不耐煩地把滾燙的淚滴從臉頰上拭去。流淚是因為她無法解釋:她所知道的一切都無法說出口,找不出對的詞匯,她一旦試著描述,說出口的話聽起來就像謊言或蠢話。他們很勇敢,她這麽告訴奧古斯特。他們也許會撒謊,她這麽說。但這都不是事實。他們不勇敢,也無力撒謊。這種事只有對小孩說的時候才是真的,如同你告訴孩子“外公走了”,但事實上外公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什麽外公來或走。而孩子說:外公去了哪裏?這時你就會想出比第一個答案稍微不真實的答案,以此類推。但你對他說的話是很誠懇的,而他也懂了,至少跟你一樣。

只是她的孩子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這麽多年來,她不斷嘗試把自己知道的事化成約翰能懂的語言,一種成人的語言,就像一張捕風用的網子,捕捉一切的“意義”、 “意圖”和“決心”。噢,多麽偉大的好男人!在智慧、不厭其煩的專注、有條不紊的心智與對細節的注意能發揮作用的範圍內,他幾乎能夠了解一切。

但其實並沒有“意義”,也沒有“意圖”,也沒有“決心”。用那種方式看待它們就仿佛試圖看著鏡子做事:不管怎麽努力,你的手就是會做出相反的事,移遠而不是靠近、向左而不是向右、前進而不是後退。她有時覺得去想它們其實就是這麽回事:看著鏡中的自己。但那又是什麽意思?

她不希望子女永遠是小孩。這個國家似乎充滿了急著長大的人,而盡管她自己從來沒有過長大的感覺,她倒也不想阻止別人長大。她只是害怕:她的孩子若忘了那些小時候知道的事,就會有危險。這點她很肯定。什麽危險?她又能怎麽警告他們?

沒有答案,一個也沒有。心靈和語言所能表達的一切,會根據提問方式變得更加明確。約翰曾問她:精靈真的存在嗎?沒有答案。因此他繼續努力,問得更詳細、更委婉,也更加明確精準,但還是沒有答案,只有愈來愈完整的問題。奧伯龍曾說生命也是這樣演化的,長出四肢、生出器官、發展出關節,以愈來愈復雜,但也愈來愈簡潔獨特的方式運作、存在,直到那個臻於完美的問題終於了解自己沒有答案。一切就結束了。最終版本就是如此,約翰至死都沒有等到答案。

然而她確實知道一些事。暗紅色的桃花心木書桌上放著約翰的黑色打字機,像古老甲殼動物般,瘦骨嶙峋、披著硬殼。為了奧古斯特、為了他們大家,她應該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她走向打字機,坐下,像鋼琴師一樣,若有所思地把手指放在上面,仿佛準備彈奏一首輕柔、哀傷、幾乎聽不見的夜曲。接著她才發現打字機上沒有紙。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紙,當便條紙被她卷上打字機的壓紙卷軸時,它卻顯得渺小畏縮,仿佛無法承受字鍵的敲擊。但她還是用兩根手指打出了這些字:

瓦奧萊特的筆記

——然後在下面打上外公寫在那些雜亂的筆記上的字:

禁忌話題

現在呢?她把紙往後卷,寫下:

他們對我們沒有好處

她思考了一下這句話,隨即在正下方補上:

他們對我們也沒有害處。

她的意思是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關心的事跟我們毫不相關。他們若送來禮物(他們確實送過)、若安排一場婚禮或意外(他們確實安排過)、若觀望等待(他們確實常這麽做),全都不是基於想幫助或傷害人類。他們的理由只跟他們自己有關——倘若他們有理由的話。她有時覺得他們根本沒有什麽理由,就像石頭或季節。

他們是被創造出來的,不是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