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農場

有入場權的人,是經由長廊上那扇時時關著的鏡子門進入私人房間的。只有刮刮它,它才會打開,之後就立刻再次關上。

——聖賽門

二十五年過去。

一個深秋的夜晚,喬治·毛斯從他城市宅邸三樓書房的窗戶踏出去,走上一條小小的廊橋。這條廊橋連接了他的窗戶和毗鄰的一棟廉價公寓的舊廚房。廢棄的廚房又黑又冷,在燈籠的光線下,喬治·毛斯的氣息非常明顯。他走過時,大小老鼠紛紛走避,他聽見它們趾爪窸窣的聲響,但什麽也沒看到。他沒開門就直接踏上長廊(那兒已經很多年沒裝門板了),然後小心翼翼走下樓梯,因為梯板若不是整個不見,就是已經腐爛松脫。

阻擋閑人

樓下充滿燈光笑語,人們端著共享晚餐在各公寓裏來來去去,一看到他就打招呼。兒童在走廊上追逐嬉戲。但一樓很暗,除了儲物之外無人使用。喬治高舉燈籠,從黑暗的長廊望向外側的門,看見大門閂已經閂妥,鏈條和所有的鎖都安全無虞。他繞過樓梯來到通往地下室的門前,掏出一大串鑰匙。其中一把做了特別的記號,黑得像枚舊銅幣,打開了地下室那古老的鎖。

每次打開地下室的門,喬治都要苦惱一番,不知是否該換一個漂亮的新掛鎖。這個舊鎖簡直跟玩具沒什麽兩樣,就像老人的手,任何人都能輕易弄斷。但他總認為換個新鎖只會引來別人的臆測,而人一旦好奇起來,只要用肩膀撞撞門就夠了,管它有沒有新鎖。

唔,關於阻擋閑雜人等這件事,他們大家都已經變得非常思慮周密了。

他更加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鬼知道下面這些生銹的水管、舊鍋子和不可思議的殘破碎屑之間住了什麽東西。他曾經踩到一個又大又軟、已經死掉的東西,差點摔斷脖子。到了樓梯下,他掛起燈籠,走向一個角落,搬來一只舊箱子,因為他得踩在箱子上才夠得到高處一個防老鼠的櫃子。

誠如克勞德姑婆多年前所預言的,他得到了那份禮物(得自一個陌生人,而且不是金錢),但他卻是過了很久才得知這份禮物的來源。即便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對此就已經神秘兮兮,因為他是在街上混大的,而且是家族裏愛管閑事且最小的孩子。喬治手邊似乎隨時都有濃烈、帶有麝香味的大麻,大家都很愛也都很想來一點,但他卻不願意(也無法)把他們介紹給他的供貨商(其實已經死很久了)。他會招待大家吸個幾口、讓每個人都開開心心,而他家裏的煙鬥隨時都是滿的。但盡管吸了幾根之後,他有時會環視那些目瞪口呆的客人,對自己的洋洋得意感到有些罪惡,巴不得能把他那可笑又驚人的大秘密說出來,但他終究沒說出去,對誰都沒說。

喬治之所以能得知這份天大的禮物究竟從何而來,是因為史墨基無意間對他透露了一件事。“我曾在某處讀到,”史墨基說(那是他慣用的開場白),“大概五六十年前吧,你們那一區是中東小區,有很多黎巴嫩人,糖果小鋪這類的商店公然販賣大麻。你知道,就跟太妃糖和碎芝麻蜂蜜糖一起賣。五分錢就可以買到一大堆。一大塊、一大大塊的,跟巧克力棒一樣。”

它們確實很像巧克力棒……喬治當時覺得自己就像卡通裏的老鼠,突然被狠狠一棒打醒。

從此以後,每當他下樓到他的秘密儲藏室取貨,他都想象自己是個留山羊胡的黎凡特人,頂著鷹鉤鼻、戴著無邊帽,其實是隱性雞奸者,免費招待街上賣橄欖的男孩吃果仁蜜餅。他會笨拙地把那只舊箱子拖過來後爬上去(一邊假裝拉起參差不齊的睡袍下擺),掀開那只刻有花體字的板條箱。

所剩不多,該叫貨了。

在一張厚厚的銀箔紙底下,有一疊又一疊的貨。每一層之間都隔著一張黃色的油紙。那些條狀物也都緊緊包在第三種油紙裏面。他取了兩條出來,考慮了一下,不甚甘願地放了一條回去。盡管多年前,當他發現這些東西是什麽的時候,曾驚呼怎麽用得完,但他卻明白它們並非取之不盡。他把那層油紙和那張銀箔紙一一蓋好,再次蓋上厚實的箱蓋,再把古老變形的釘子一一塞回去,然後在上面吹口氣、讓塵埃恢復均勻。他爬下箱子,就著燈籠的光線,仔細端詳這個條狀物,因為他第一次看的時候是在電燈下看的。他小心翼翼剝去包裝紙。它像巧克力一樣黑,跟撲克牌差不多大,厚度大約八分之一英寸。上面壓有一個螺旋狀的印記,注冊商標?印花稅章?神秘符號?他始終無法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