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農場(第3/38頁)

“那你跑到東岸就錯了。”

“什麽?”

“娛樂業全部集中在陽光明媚的黃金西岸。”喬治說。奧伯龍的右腳牢牢勾在左小腿上,拒絕對此做響應。喬治在書櫃和抽屜裏東翻西找、摸索了很多個口袋,一邊猜想這種古老的欲望是怎麽傳到艾基伍德的。很奇怪年輕人怎麽都會滿懷希望,愛上這種日暮西山的行業。當他年輕時,那些最後的詩人都在大談絕塵隱居、螢火蟲紛紛飛向它們滿是露水的林間幽谷時,二十一歲的男孩都踏上了詩人之路……最後他終於找到了想找的東西:一把禮品店的劍形拆信刀,鑲有搪瓷琺瑯,是他多年前在一棟廢棄公寓裏撿到的,後來被他磨得鋒利無比。“進娛樂圈需要強大的野心,”他說,“還有動力,而且失敗者甚眾。”他把水倒進咖啡壺裏。

“你怎麽知道?”奧伯龍迅速回嘴,仿佛這種大人的智慧他以前就聽過很多次了。

“因為,”喬治說,“我本身就不具備這些特質,而正因如此,我沒有在那個領域失敗,故得證。咖啡濾好了。”那男孩笑都不笑。喬治把咖啡壺放在一只三腳盤上,上面印有用賓州荷蘭俚語寫成的笑話。接著他取出裝在鐵盒裏的餅幹,大部分都碎掉了。他也從毛衣口袋裏取出那塊咖啡色的大麻磚。“要嘗嘗看嗎?”他說著對奧伯龍亮出那塊方磚,覺得自己絲毫沒有不情願,“我想這是最頂級的黎巴嫩貨。”

“我不嗑藥。”

“噢,啊哈。”

喬治算得精準,用他佛羅倫薩風格的拆信刀切下一小角,用刀尖將它叉起,丟進杯子裏。他坐在那兒用刀攪拌著咖啡,看著他的表親,奧伯龍以一種單純的專注吹著他的咖啡。啊,像這樣蒼老又滿頭灰發真好,已經學會了不要求太多、也不要求太少。“所以,”他說,把刀子從咖啡裏取出,發現那塊大麻已幾乎溶解了,“說說你的歷史吧。”

奧伯龍一聲不吭。

“快嘛,說來聽聽。”喬治渴切地稀裏嘩啦喝著芬芳的飲料,“說說家鄉的消息。”

他花了不少力氣問問題,但隨著夜晚過去,奧伯龍確實說了些話、吐露了一些軼事。這對喬治而言已經足夠。喝完他的加料咖啡後,他聽奧伯龍道出了他整個人生,包括有趣的細節、古怪的聯系、痛苦,甚至還有魔法。他發現自己看見了這位表親封閉的心靈,就像從中剖開一枚蜷曲又有隔間的鸚鵡螺。

喬治·毛斯聽說的事

他一大早就離開了艾基伍德,天還沒亮就已經醒來,跟他計劃的一樣;他和母親有同樣的能力,可以自己希望何時醒來就何時醒來。他點燃一盞燈,還要再等一兩個小時史墨基才會到地下室去發動發電機。他橫膈膜附近有種發顫的緊繃感,仿佛有東西想掙脫或逃跑。他知道有句話叫“肚子裏蝴蝶亂飛”,但他這種人向來對這種成語沒反應。他曾經緊張,就像他也曾起雞皮疙瘩或恐慌,他也曾不止一次興奮難耐,但他始終以為這些都是他一個人的獨特經驗,從來不知道它們其實常見到都有了名字。基於這份無知,他寫了一些關於這些奇異感覺的詩,把它們用打字機打出來。一穿好這身整齊的黑西裝,他就小心翼翼地把那幾頁詩裝進他的綠色帆布背包,此外還有他的其他衣服、他的牙刷,還有什麽?一把古老的吉列刮胡刀、四塊肥皂、一本《北風哥哥的秘密》,還有準備交給律師的遺囑資料。

他穿過沉睡中的房子,嚴肅地假想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這麽做了,往後他就會踏上未知的旅程。事實上那房子似乎惴惴難安,在半夢半醒間翻來覆去,在他走過時驚訝地睜開眼睛。長廊上有種似水的寒光,虛擬房間和廳堂在黑暗中顯得很真實。

“你好像沒刮胡子。”奧伯龍走進廚房時,史墨基不甚確定地說,“要來點燕麥粥嗎?”

“我不想放水把大家都吵醒。我恐怕沒辦法吃東西。”

史墨基還是繼續弄那個燒柴的舊火爐。小時候,有件事始終讓奧伯龍很驚奇:明明晚上才在家裏看見爸爸上床睡覺,隔天早上又會看到他出現在學校的書桌前,仿佛史墨基會變身似的,再不然就是有兩個他。有天早上他終於起得夠早,來得及目睹父親頂著一頭亂發、穿著一件格子睡袍、準備起床到學校去,這時他感覺自己好像逮到了一個巫師。但其實史墨基向來自己做早餐。雖然那個亮晶晶的白色電磁爐已經像非自願退休的驕傲老管家一樣,在角落裏冷冷地站了好多年都沒人使用,雖然史墨基不擅長生火(一如很多事情他都不擅長),但他還是維持著這個習慣,他就只是得早點起床開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