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7頁)

鑒定的結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做出來。鑒於上次澳門繳獲假畫的教訓,何雨采用了碳十四和光譜測量法進行綜合比對,沒有發現異常反應。請來的專家意見也莫衷一是。對此齊若雷最終表示:一是另請高明,邀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的專家前來會診,二是盡快將另外十幾塊壁畫搞到手,一並做同一鑒定。

會議開完,已是上午九點多鐘。何雨心中有事,三步並作兩步回到自己的住室,打開房門,只見房間裏已空空如也,黃河平早沒有了蹤影。仔細觀察,發現自己的床鋪根本沒有動過。桌上也沒有留下任何片紙只字,她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看來,黃河平仍然不肯原諒自己,還在記恨著過去,並且為三孔橋自己的失約生氣。不然,他不應該這樣不告而別,連點起碼的禮貌都不講。

何雨想起了老爺子幾天前的開導,她冷靜了一下思緒,準備馬上向英傑報告一下鑒定情況。因為一夜未眠,她腦袋有些昏沉,就把頭靠在椅背上,用手指細細地按摩了一遍面部,睜開眼時,看到了掛在衣帽架上的警服,她馬上像想起什麽似的走了過去。

何雨有一個習慣,不管多忙,每天晚上都要把自己的警服熨得齊齊整整,然後掛在架子上。可昨晚她一直未回寢室,缺了這道重要的工序,此時便急忙把靠在墻角的燙衣板支了起來。當擺平了衣服用熨鬥推熨時,被口袋裏裝的什麽東西硌了一下,她十分納悶,伸手去摸,突然覺得手指觸動到一件溫軟光滑的東西,她連忙掏出來,發現竟是那件再熟悉不過的玉兔寶石,兔子雕得玲瓏剔透,眼睛是兩粒血紅的瑪瑙。這是伴隨她一同長大的一件信物,四年前是她親手給黃河平套在了脖子上的,如今,它竟這麽突然地回來了!

看到它,何雨先是一憂,玉兔物歸原主,說明黃河平把她約在天波湖的斷橋邊是有用意的:也正像黃河平明確表示過的,他不想介入她和英傑之間的關系,攪亂了她的生活,或許他真是自慚形穢,再沒有勇氣接受這份純真的情感了。可轉念一想,黃河平不至於這樣簡單,他從地獄般的城摞城中走出來,說明這件東西一直戴在身上。如今,他把珍藏在身邊的信物又歸還了她,究竟是一次情感的清算,還是一種真情的示意,真讓她難解其意。越這樣想,越是有一種強烈的意願,無論如何要馬上見到他,聽他做何解釋。

可她失望了,英傑告訴她,根據老爺子的要求,黃河平早已離開公安局,準備再次返回地下城。

原來,就在黃河平趴在何雨辦公桌上昏昏欲睡的時候,英傑打來了電話,要他馬上到自己辦公室,向他轉告了齊局長的意見:案情緊急,他必須立即返回地下城,找到小老漢,將剩余的壁畫盡快拿到手。末了,英傑還傳達了齊若雷對他工作的嘉許,而且一再聲稱他也不少在老爺子面前為之美言雲雲。看來,只要這樣幹下去,立功應該是沒有一點問題的。黃河平對老朋友的一番苦心表示謝意,並說自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等辦完了案子,英傑能放自己一馬,他就心滿意足了。

黃河平領命之後,回到了他的一處隱蔽寓所。自從淘古董賺了錢,他在梁苑莊園買了一套別墅,四周安裝了閉路監控系統,門上裝有電子門鎖,平時很少有外人造訪。此時他打開房門,發現室內的家具上已經蒙了一層灰塵,簡單打掃了一下,驀然發現桌櫃處的一幅照片,便拿起來捧在手上,陷在坐椅中呆呆地看著。

這是他和何雨在三孔橋當年拍的一張合影,何雨調皮地在他腦袋後伸出手指做羊角狀,神情照得純真而自然。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了。而越是幸福,回憶它就像飲啜自己釀制的苦酒,可是,也正是靠了這種記憶的咀嚼,才使黃河平在這艱難歲月裏支撐下來。

當“臨陣脫逃”這四個字像標簽貼在脊背上之後,他就陷入了一種煉獄似的精神煎熬。當年生死與共的戰友投來鄙視的目光,親密無間的朋友疏遠了自己,器重過自己的上級見了面像躲瘟神一樣避之惟恐不遠,因工作矛盾得罪過的同事竟公然辱罵自己,就連當年抓過的盜墓賊也敢指手畫腳對他譏笑。他體味到,一個人的形象一旦被毀,就像被流放到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無人憐憫,也無處可以傾訴。他永遠忘不了向幹部人事處交警服和槍支的那一天,當領了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孤身一人在大街上轉,簡直像一只無人管問的喪家犬。此後,為了生計他被文管會的人驅趕過,被當作流氓抓過,和賣淫嫖娼、吸毒人員一齊被送過勞教所。這一切他都能默默地承受,可最大的痛苦莫過於何雨那記響亮的耳光,那一句“我再也不願見到你”的話,像刀一樣戳破了他的心。有多少次,他想告訴她,他仍然愛她,可他又不能夠這樣做;有多少次他經過公安局的大門,期盼著能遇上她,可遠遠見到她的時候又馬上躲到了暗處。只有這張照片,被他珍藏在枕邊,伴他度過了無數孤獨的夜晚。他曾一遍遍憶起他們每次相處的過程,反復回想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在這中間,他又聽到了何雨和英傑戀愛並且要結婚的消息,在一場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後,他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自己付出這樣的代價,究竟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