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下夜時分,禦街橋遺址附近的窨井蓋子發出晃動聲。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黑影從裏邊鉆了出來。他渾身上下就是個土人,兩只眼睛被路燈刺得不敢睜開,兩條腿像得了軟骨病一樣站不起來,只能向前爬行,簡直像只能蠕動的大蜥蜴。如果在白天,這模樣準會把人嚇得半死,這就是九死一生從地下城脫險的黃河平。他此時貪婪地呼吸著甜美醇香的空氣,伸展著全身每一個銹蝕了的關節,那感覺就像到了天堂。從這裏雖然距離公安局只有一裏地的路程,可他扶著路邊的墻壁整整走了半個多小時。

公安局的大鐵門早已緊閉,只留下小門供人出入,當他步履踉蹌進來時,一下子被門口傳達大馬師傅攔住了。

“喂,幹什麽的?怎麽不打招呼就往裏闖,這兒可不是收容站!”大馬師傅原是局裏炊事員,個子魁偉粗壯,不由分說擋住了去路。黃河平知道,對方把他當成乞討人員或精神病人了,便站定了身子答話,不料一張口,竟然是一陣喑啞的嘶叫。

“我有急事,要找齊局長……”

“找局長明天再來,你也不看看這是啥時候啦?”大馬毫不通融,“別在這兒瞎磨蹭,不然我叫哨兵了!”

黃河平這才意識到對方真是認不得自己了,便一步湊到對方的臉前說:“馬師傅,我是黃河平啊,你不認得我啦?”

“黃河平?!”大馬聽了名字,這才定睛觀看,但依然搖著腦袋,“黃河平早就被開除了,你還敢冒充他?膽子不小!”

“馬大擀杖!”黃河平一急,竟喊起了對方的綽號,“你今天要誤了大事,我活剝了你的皮,快去給我叫曾英傑,或者何雨……”他聲嘶力竭地一陣喊,只覺得眼前金星四冒,一頭栽倒在地上,倒地的一刹那還懷抱著從地下城帶來的壁畫,惟恐被摔碎了。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文物緝私隊辦公室的沙發上。齊局長、曾英傑正關切地看著他,何雨正用熱毛巾給自己擦拭臉上的泥汙。他注意到,用破衣服包裹的那幅壁畫正放在手邊的辦公桌上。

黃河平簡要介紹了一下在地下城的經過,然後打開了包裹著的那幅持燈宮女像,宮女一襲孔雀藍裙服,體態婀娜,且色彩絢麗,顯然比澳門繳獲的那些假畫高出了一籌。

“剩下的壁畫呢?”英傑關切地問道。

“還都留在小老漢那裏,他還在等著我的消息。”黃河平喝了一口何雨遞上的熱奶,被嗆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樣吧河平,你的任務是先去吃飯、洗澡,好好休息一下,你提供的情況我和曾隊長研究以後再定。”齊若雷說著,轉身招呼何雨給黃河平找幾件幹凈的衣服,讓食堂馬上做好飯菜,最後又反復叮囑,不能一下子讓他吃得過飽。

“齊局長、曾隊長,”不料黃河平坐著沒動,指著壁畫說,“這畫兒還需要馬上做鑒定,依我看,還不一定是真的。”

“你說什麽?這畫不是真的?!”英傑瞪大了眼睛,連齊若雷也驚愕地站起來了。

“我還吃不大準,只有把小老漢手裏的壁畫全帶上來,才能一鑒真假。”

齊若雷聽黃河平說了懷疑的依據,沉吟片刻,馬上吩咐英傑去喚秦伯翰,並讓何雨立即到化驗室做鑒定準備。並要黃河平在鑒定中做輔助配合。

秦伯翰睡眼惺忪著趕來,看到齊若雷手中的壁畫先是一愣,而後摘去了厚厚的鏡片,把一雙近視眼貼在壁畫上來回移動,末了來了個老牛大憋氣。

“你倒是開尊口啊,我的半兩仁兄!”老爺子急了起來。

“一點不差,這就是被盜壁畫的第七號宮女!”老學究這次破天荒說了硬話,態度斬釘截鐵。

齊若雷丟眼色讓英傑坐下,讓秦伯翰細說根由。秦伯翰做了一番解釋後,又找來了壁畫切割時的原始照片,點出了與七號壁畫相一致的數處特征,一口咬定就是失盜的真品。

此時,樓上寬敞的化驗室內,黃河平和何雨終於有了一個坦然面對的機會。望著黃河平幹瘦而毫無血色的臉,頭發像生銹的鐵絲貼在腦門上,脖子的灰有銅錢般厚,手指尖像乞丐一樣全是黑泥汙垢。她一時悲喜交集,想說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她想解釋幾天前的爽約,可眼下時間不允許,不一會兒,河南大學的幾個考古專家就要趕到,況且看黃河平昏昏沉沉的樣子,扯這個話題也不是時候。因此,只是簡要聽黃河平說了一下個人對壁畫的看法,就把他攙扶到隔壁自己的辦公室。這時炊事班把做好的飯菜端了過來,何雨看著他吃完飯,又把他領到自己的寢室,裏面放著準備好的衣物和洗滌用品。

“你洗了澡,好好地睡一覺,那邊有了結果,我會來叫你。”何雨從外邊關上了門,她打算待工作結束,再和這位九死一生的脫險者一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