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險境

北都太原,狄家老宅。

太原城北,仁興坊中,一座五間六進的大院落,烏頭大門,素瓦白墻。院內回廊勾連,欞格雕花,素樸卻不簡陋。沿墻栽著的是一排排翠竹,幾棵參天的大槐樹,再加錯落的幾株海棠,給略顯蕭瑟的院落增加了一點點有限的綠意。

狄忠站在第一進的院中,口沫橫飛地指揮一眾家丁從馬車上往下卸貨。身邊還圍著好幾個丫鬟、婆子,正七嘴八舌地和他聊著天。

正忙亂著,突然一人三步並作兩步,像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伸手往狄忠肩上狠狠地拍了一掌。狄忠給拍得一齜牙,正要發作,卻見面前之人滿面春風地沖著自己笑。

狄忠驚喜地大叫:“三郎君!”

“狄忠你這小廝,幾年沒見,可發福不少啊。看來跟著我爹,夥食還算不錯。”被稱為三郎君的人一邊上下打量著狄忠,一邊點頭微笑。只見他劍眉朗目,挺直的鼻梁下一抹濃黑的唇髭,修飾得十分精心。身上一襲黑色嵌金銀絲的錦袍,束條亮銀色革帶,越發顯得蜂腰鶴臂,氣度灑脫。他正是狄仁傑的小兒子狄景暉。

狄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道:“三郎君,您還不知道咱們家老爺嗎?跟著他老人家,吃飽是沒問題,好不好就另說了。”

狄景暉爽朗地大笑起來,眼睛掃了掃貨車,問道:“狄忠,我爹什麽時候能到家?”

狄忠忙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給狄景暉:“三郎君,這是老爺給您的書信。小的臨出發前,老爺吩咐說他比小的晚三天走,估摸著後天應該就能到了。”

狄景暉接過書信,並不拆封,又問:“這次歸鄉很是匆忙啊。此前沒有聽到一點風聲,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好像皇帝突然就準了老爺致仕,咱老爺也說走就走了。三郎君,要不您先看看老爺信裏是怎麽說的?”

狄景暉一皺眉:“信裏會怎麽說?我爹那個人,我太清楚了。信裏除了些冠冕堂皇的套話,他什麽都不會寫。這書信還是待我送給母親,讓她老人家去看吧。”

說著,他又微微嘲諷地一笑:“女人終究是女人。這種朝秦暮楚、反復無常的作風也就我爹能侍奉得了啊。”

狄忠“哎喲”一聲,道:“三郎君!您說話怎麽還是這麽不小心啊?”

“怎麽了?這裏又沒有外人。難不成你要去告我的惡狀?”

“打死小的也不敢啊。只是,老爺回來時要聽到這話,又要對您生氣了。”

“呵呵,反正不管我說什麽他都會生氣,我倒不如想說就說。我爹他們這些士人官宦,侍奉女主久了,成天價峨冠博帶,言不由衷,滿嘴裏說不出半句實話。狄忠,你可別也學出一副扭捏作態的樣子來。”

“我……”狄忠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狄景暉又一拍他的肩:“好了,不談這些。你好久沒回太原了,今天晚上我帶你出去好好玩玩,怎麽樣?”

“三郎君,小的不敢啊。”

“有什麽不敢的?我勸你還是抓緊這兩天吧,等我爹一到家,你就是想玩也沒機會了。這樣吧,今晚咱們就去我在東市的那間酒肆,胡姬美酒,可都是太原城的一絕,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狄忠還在猶豫,狄景暉不耐煩地一揮手:“就這麽定了。我這就去給母親請安,你略等我一會兒,咱們立刻就出發。”

他轉身剛要邁步,突然抽了抽鼻子,仔細打量著狄忠,問道:“你身上怎麽有股子香味?”

“啊?”狄忠想了想,恍若大悟,“哦,是那位恨英山莊夫人的名帖。”說著,他從懷裏掏出素箋,遞給狄景暉。

狄景暉接過素箋,看了看,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之色,問:“你怎麽有這個?”

狄忠把替狄仁傑送名帖到恨英山莊的經過說了一遍。

狄景暉聚精會神地聽完,手一揚,將素箋甩回到狄忠懷中,淡淡一笑道:“這麽說你看見那個女人了。怎麽樣?端的是傾國傾城吧?”

狄忠呵呵傻笑,並不答話。

狄景暉也不追問,抽身往內堂而去,走了兩步,突然又想起了什麽,轉身道:“我爹他不會是一個人回來吧?”

“當然不是,老爺和袁將軍一起來。”

“袁將軍?”

“就是老爺的衛士長,袁從英將軍啊!”

“袁從英?”

“是啊,就是……”

狄景暉打斷狄忠的話:“我知道了,袁從英,這些年我聽這個名字耳朵都要聽出老繭來了。他來幹什麽?”

“小的不知道。不過老爺到哪兒都帶著袁將軍的。”

“出去辦差要帶著,如今回家也要帶著嗎?”

狄景暉想了想,又道:“看來這個袁從英果然是個人物。聽說年紀不過三十出頭,跟著我爹就一路升到了朝廷的正三品大將軍。沒想到我爹回家也要帶著他,我還真沒見過我爹對哪個人這麽倚重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