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

在我從學校畢業一個月前,父親通過郵件寄來一張五十鎊的支票,信中還附有一張簡短的字條,讓我年滿十八歲後去找套公寓,再給自己找份工作,別再指望他會給我更多經濟上的支持。

對於要如何安排自己今後的人生,我一點主意也沒有,但丹尼爾神父把我叫到一旁,告訴我以我的成績足可以進入一所大學,還說等我拿到文憑,學校永遠歡迎我回去任教。他又一次成了我的救星,不僅提出要幫我支付大學學費,還在拉斯莫恩斯給我找了個小單間。

我花了很久才慢慢適應了獨居生活,學會了自己做飯。在那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執行軍事化標準。在寄宿學校的那些年已經將我制度化,我很不習慣獨處。我寫信給父親,告知他我的新住址,但沒有收到任何回音。為了維持生計,同時讓自己過得更充實些,我清晨和周末都會在水果市場工作,盡管如此,大學生活還是非常愉快的。許多學生都住得離家很遠,我也假裝跟大家一樣。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我都算不上出色,不過我的法語成績在班裏倒算得上拔尖。我依靠微薄的收入維系著工作和社交生活,以至於有時會耽誤學習,盡管如此,我仍然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已經嘗到自由的滋味的我,深知自己絕對不會再回到從前的學校,我的性格也不適合教書。

1973年年初,我正在跟勞拉交往。狂野又漂亮的勞拉,跟別的女孩是那麽不同。我想,我是愛她的。假如那年夏天我們留在了都柏林,也許一切都會不同,也許我們會結婚,婚後會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第二學年末考試臨近時,勞拉謀劃著大家暑假一起去國外,邊打工邊度假。我以為她只是空想一下而已,但勞拉給歐洲各地的農場、葡萄園和罐頭廠寫信求職,最終法國阿基坦的一家農場給出了回應。我們被邀請到一個名叫克洛尚的小鎮上的一座莊園。那裏有一座城堡、一片葡萄園,還有橄欖園和桃園。這個暑期計劃似乎很理想。想到我從前被圈禁起來的那些個暑假,我迫切地渴望能去旅行,去拓展我的眼界,看看外面的世界,同時也很想多一些跟勞拉相處的時間。然而,這個計劃由於勞拉父母的幹涉,有些偏離了原先的軌道,他們雖然很喜歡我,但仍不同意我們倆單獨出行。不過,勞拉一旦打定主意就沒人能動搖,她說服了她哥哥和其他五個同學跟我們一起去。這些人在她父母的眼裏就等於她的監護人了。這份暑期工作提供食宿和報酬,感謝丹尼爾神父,他借給了我去程的路費。

一到那裏我就愛上了那個地方。由於之前在水果市場的課余工作,我已經習慣了體力勞動,其他人花了好一陣才適應,但對我來講也算輕車熟路了。愛爾蘭的夏天灰暗、潮濕,令人很不舒服,但這裏卻是整日陽光明媚,夜裏我們有時會看到山谷另一頭電閃雷鳴,但雨水卻始終未曾降落到克洛尚來。同學們抱怨著炎熱的天氣和灼人的陽光,但我卻很快就適應了這裏的環境。免費的餐食雖然簡單,但卻非常美味,還有免費的紅酒,我和勞拉也有充足的時間和空間能夠避開她哥哥和同學們親熱一下。

戴格斯城堡年邁的主人一開始就對我很友善。我給其他人充當了翻譯。我的法語讀寫水平都不錯,他打心眼裏對我很感興趣,很想知道我都在學習些什麽,準備怎麽利用自己的學位,將來有些什麽打算。兩星期之後,戴格斯先生問我是否有興趣幫他做些謄抄工作。我欣然同意了,心想這份辦公室工作應該就是打印些賬目清單或是做些記錄之類的。他也是這麽跟他女兒說的。他讓我謹慎一些,還給了我過高的報酬。他把我介紹給他的外孫讓·呂克,他簡直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有魅力的孩子。

我到藏書室報到的第一天,讓·呂克也在那裏,先生要給他外孫講故事,讓我在一旁坐下。這引發了我的好奇。讓·呂克正式地走上前跟我握了握手。我跪下來跟他處在同一視線高度,微微欠了欠身向他回了個禮。他哈哈大笑,擡頭看著他外公,指著我叫我“弗朗”。

先生開始講故事了,我看著伏在他膝旁的男孩,觀察著他的臉。他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個來自奇幻國度的快樂的年輕王子的故事,時不時發出一聲聲驚呼,聽到壞女巫出場時會害怕地蒙住眼睛,故事結尾我們的主人公成功逃脫之後,他又興奮得直拍手。聽完後,我知道了弗朗是一個保護王子的角色,而王子很顯然是以讓·呂克為原型的,我也覺得這個故事非常棒,並把我的看法告訴了戴格斯先生。受到我的贊揚他很高興,他告訴我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他斷斷續續寫了一系列的這類故事,但都是手寫稿的形式。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到底寫了多少個故事。他的右手患上了麻痹症,無法保證清晰的書寫。他說,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故事都打印出來,然後粘貼在他專門買來的一些昂貴的皮封本子裏。這件事將會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他認為他女兒會不同意我脫離莊園的農活兒來幹這個,不過我想他女兒很快就猜到了我究竟在做什麽工作。不過,她並沒有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