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第4/8頁)

我試圖讓她閉嘴。“沒有,你什麽也沒做錯,我只是沒有辦法……我不……”

我留意到四周越來越密集的人影。所有人都被我們吵醒了。邁克爾也從陰暗處走了出來。他顯然十分惱怒,而且為勞拉弄得我們出洋相而感到難堪。他過來控制了場面,厲聲命令我們倆回去睡覺。我還能怎麽辦呢?估計已經有三十分鐘過去了,但從我們所在的地方看,還沒任何著火的跡象,也沒有煙霧的味道,我想也許是火苗已經熄滅了。我不情願地跟著他回了宿舍,勞拉也在一個女孩的陪同下哭著往回走去。我憤怒地躺下來,邁克爾開始壓低嗓門教訓我,說我沒有照顧到勞拉脆弱的“情緒”。我是不是應該假裝發脾氣一走了之?這樣就能回去檢查一下火的情況了。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再等呢?火堆會不會是自己滅掉了?邁克爾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突然,他停了下來。“什麽味道?”說完,他從床上躥起來奔向了門口。

拉響警報的人是邁克爾。本來有機會成為英雄的人是他,不是我。可要拯救生命,我們都已經太遲了。

我並不知道單坡棚子門後有那些石蠟罐。我從未去過城堡的樓上,但印象中東側翼樓裏應該沒有臥室。我從未想過要傷害那個男孩和他的外公,可奪去他們生命的罪魁禍首就是我。我永遠也忘不了薇洛妮克夫人的尖叫聲。在這近四十年的時間裏,那個聲音始終縈繞在我的耳邊。

後來的日子裏,我過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雖然表面上還是做做姿態表示我的同理心同情心,可我實際上沒有任何感覺,只是在靈魂深處多了一道刺痛的傷口。我不敢讓自己睡覺,因為每當從夢中醒來,都得再次面對駭人的真相,實在令人無法承受。

體貼的勞拉試圖安慰我。大家都知道我跟逝者的關系非常密切,可她那些陳詞濫調我一個字都不想再聽,於是我又一次拒絕了她。我跟大家一起仔細清理廢墟,避免跟薇洛妮克夫人接觸,我就是讓她的家人葬身火海的兇手。

我把藏書室清理了出來,裏面只剩下一些地圖和一塊裝在金屬盒子裏的象牙鎮紙。夫人找到我,除了了解殘存的物品情況外,特意問起了那些皮封本。先生一定是將我們在做的謄抄工作告訴了她。我告訴她那些本子也都被燒毀了。說完我崩潰大哭起來,她舉起裹滿紗布的雙臂抱住我,這下我更加內疚了。消防部門的調查結果是先生煙鬥裏的煙灰引燃了單坡棚子裏的石蠟,從而造成了火災。

在我們離開的四天前,勞拉告訴我她懷上了我的孩子。這個消息我幾乎聽不進去,既沒有理會她也沒有理會她的話,可接著那幾天我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還沉浸在悲傷中的我終於朝她發了火,告訴她我絕不可能跟她生孩子。我的孩子才剛剛入土為安。她直直地瞪著我,我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更意識到剛才的話是出自真心的。她哭著求我,可我實在消化不了更多的情緒了。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我讓她自己去把孩子處理掉,把賬單給我就行。無論如何,我會湊到這筆錢給她。聽完她哭得更厲害了。

勞拉很明智地決定不跟我們一起回家。我以為她會去某個地方找個什麽醫生幫她解決掉。勞拉堅持要留在戴格斯城堡,這讓邁克爾很是為難,他打著昂貴的國際電話,一連兩天一直在勞拉和他們的父母之間協商周旋。為了幫助勞拉,我勸他說她只是想留下來幫助薇洛妮克夫人而已,這又能有什麽問題呢。那時候,他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但顯然勞拉並沒有對他透露更多的細節。出發那天,我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薇洛妮克夫人。我擔心會無法掩飾自己的羞愧。

然而,我的羞愧感並沒有強烈到讓我放棄那些皮封本,這些包含著文森特·戴格斯所寫的所有故事的本子被我包裹在一條毛巾裏藏在了行李箱的底部。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拿它們。也許我是想留下兩位朋友的一些遺物放在身邊,留下他們的天真和純潔。又或許我是需要留下點什麽來讓自己時刻牢記曾經犯下的罪惡。我故意對薇洛妮克夫人說了謊,但這些故事是那兩個寶貴的靈魂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我實在無法把它們讓給別人。

回到都柏林,回到我暗無天日的小公寓,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星期,足不出戶,也沒跟任何人說過話。我要怎麽才能解釋清楚,我原本只是想充當一個英雄,從未想過要成為一個殺人兇手。

那些皮封本被擺在櫃子上,好像一直在向我興師問罪,可我卻下不了決心把它們扔掉。我沒有看那些皮封本,也沒有翻開它們。最終,我決定不讓自己繼續消沉下去。我走出公寓,去一家二手家具店買來一只木箱子,上面帶著一把結實的鎖。回到家,我把那些皮封本鎖進了箱子裏,然後希望自己能慢慢遺忘箱子的鑰匙被我藏在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