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四  感恩節前四天

奧莉薇亞揮鞭把馬兒趕上山脊,她的頭發在身後飛揚,山風吹得她有種流淚的沖動。她應該把手套帶來的——手指都要凍僵了。但是她十分享受深秋凜冽的空氣接觸皮膚的感覺。艾斯,她的德國牧羊犬朋友,跟著靈逸[8]踢踏的馬蹄聲已經遠遠地落在了後面。登上了山脊的頂峰,奧莉薇亞及時勒住了胯下小母馬脖子上的韁繩。

西方的天空被倒掛金鐘和藏紅花形狀的陰影深深地刻出了條紋,整齊排列的黑色雲杉一直雄赳赳的長到了西邊蛇形丘的脊背上,被落日的余暉勾勒出挺拔的形狀,看起來像是在太陽中燃燒。她看著那個發光的火球慢慢沉下地平線後,風向突然就變了,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小狼開始低嚎,它們的合唱在遠處的大理石山谷中回蕩。太陽徹底落下去了,整個世界變成了有著珍珠般光澤的灰色調。狼嚎聲突然靜了下來,一股寒意像水波一樣蕩了過來,如同水面點起漣漪,拂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激得她汗毛豎起。

她永遠不會停止關於森林裏類似的夜間劇目的遐想——如同儀式一般,光亮每日遵循時間漸漸消散,林間黯淡下來,有野性的聲響四起。巨大的蒼穹倒扣著,茂密的森林和被光滑的冰川覆蓋著的山脈一直綿延出數百裏。這個地方,這個美麗的牧場,終於讓她能感受到久違的寧靜。是家的感覺。

在她看來,這個山脊正是老柵欄牧場觀賞落日的最佳地點。從這裏望去,金色的牧場上錯落間布著許多小路,最終都延伸到如一塊美麗的綠松石一般鑲嵌在草甸上的湖泊那裏。牧群通常是在這裏吃草的,但是最近就連最後一批牲畜也被出售了,大部分的馬也被賣掉了——空留這一片失去了生機的牧場。

她能夠依稀分辨出湖面上還有三只小船。湖水慢慢變成青灰色,所以三只船都準備返回了,正緩慢地靠向西岸的營地。延伸向西方的大理石山脈染上了第一抹雪色,山楊樹的葉子已然變得金黃。感恩節就要來了。這將是最後一個還能出船捕魚的周末——總有些不在乎夜間的湖面上能把人凍僵的溫度的頑固分子,他們會盡力延長這一年僅剩的一點釣魚的時間。冬天很快就會從山上來到這裏,冰封荒野。不出一個星期,甚至過不了幾天,森林就會染上一片白色,樹梢上掛滿冰霜。到那時,老柵欄牧場將不再對外接待,與世隔絕。

如果這是她的牧場,她會在冬天依然開放接待一些打算在這兒過冬遊客,提供雪橇以供通行,開放各個小村落之間的滑雪通道,準備雪鞋和雪上汽車讓人們能夠深入數百裏的林間小道,並且在結冰的湖面上舉行溜冰和曲棍球比賽,到了夜晚還會燃起巨大的篝火。她會提供鄉村牛仔式的聖誕晚餐以及農場自己飼養的火雞烹調而成的美味,配菜是從廚房後的花園裏摘來的新鮮蔬果,每夜都將從灶台沖出咆哮的火焰。她會用星點閃爍著的彩燈裝飾門前那棵哨兵一樣守衛著這幢老旅館的雲杉,整個老柵欄牧場一定會美得像一幅畫一樣。過去的有關聖誕節和感恩節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讓奧莉薇亞心裏一痛,她強烈渴望著大家庭歡聚的溫暖,渴望回到以前的生活。但是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永遠也回不去了。她已經無可避免地成為了過去這一系列事情的受害者。

但以後絕不再是。

過去受害者的身份幾乎害死了她,然而現在她已經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了。

曾經每年的這個時節,這個秋季和冬天交替的令人戰栗的當口,對她來說都是一場考驗。無論是秋天漸漸消散的氣味,還是野鵝南遷的叫聲,抑或是山野中秋獵的第一聲槍響都讓她顫抖不已,被難以名狀的恐懼層層包裹,只能因為無法忘記的害怕而胡亂囈語。她依舊在每年的這個時間感覺到巨大而尖銳的失落感,喪子之痛縈繞不散,心中的疑問也久久盤旋。

你到底在哪裏,我的寶貝女兒?你過得幸福嗎?安全嗎?

她的情緒平靜下來,注意力轉向遠處的老旅館煙囪中悠然升起的炊煙。哈利迪醫生的黑色SUV還停在旅館外面。

這個牧場的主人是老邁倫·麥克唐納先生。從十九世紀中期開始,自從他的祖先在卡裏布的土地上定居繁衍,這片土地就一直屬於他的家族。據世代以來的管家阿黛爾·卡裏克所說,老柵欄一直是個興旺繁榮的牧場,畜牧業和旅遊業十分昌盛,這一派盛況一直持續到二十三年前,一場意外奪走了邁倫的妻子格蕾絲和他們最小的兒子吉米的生命。從那以後邁倫就對身邊的一切漠不關心,變得固執,暴躁易怒,而老柵欄牧場的經營狀況也每況愈下。他剩下的兩個孩子都離開了他,甚至從未回來探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