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8頁)

邁倫隨著她的目光看向了那幅肖像,舉著勺子的手頓住了。

“怎麽了?”他問道。

奧莉薇亞清了清嗓子。“他現在在哪裏?”

“柯爾?”

“對。還有簡。簡還和她的丈夫孩子一起生活在倫敦嗎?”

邁倫緩慢地把他的勺子放下,伸手擡起了威士忌酒杯。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後閉上了眼睛。“你和哈利迪談過了?”

“是的。”

他一言不發。木柴嗶剝作響,有火星在空氣中爆裂。艾斯在他身後打滾,舌頭長長地伸出嘴外面,就像一只小奶狗一樣安逸。

“他什麽都告訴我了。”她說。

邁倫擡起了眼皮。“具體說了什麽?”

“他說你需要決定是否接受紓緩治療。還有得有人通知柯爾和簡,讓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濃密的灰色眉毛垂了下來,眼神變得極為強硬,一字一頓地說:“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從你的屍體上跨過去又能做什麽,邁倫?”她同樣平靜地說,“接受紓緩治療?去養老院?還是有人打電話給你的孩子們?”

“都不怎麽樣。”他一口吞下剩下的威士忌,伸手去拿身旁的酒瓶,然後把其他的三個指頭伸到瓶子裏去攪動。她知道他現在正在接受許多藥物治療,像這樣豪飲也許並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是如果這個人就快要死了,這或許也不失為一種紓解?

“我才不管那個裝好人的醫生說了什麽屁話。如果我要死了,我一定是會死在這裏,以我的方式,在我的牧場,還有在我自己該死的家裏。我他媽就是在這裏過完了我的一生,在這裏娶了我老婆,在這裏有了我們的孩子……”他的聲音哽咽了,留下沒有說完的語句支吾在空氣中。

這也是我的妻子死去的地方,我失去我的小兒子的地方……我的家支離破碎的地方。

火光印在他的眼中跳躍。

奧莉薇亞把杯子放下,身體前傾,雙手撐在了膝蓋上。

“邁倫,如果你不想搬去他們能照顧到你的地方去,那麽你就需要家庭護理——”

他的手驀地伸出來打斷了她:“別說了,連想都別想。只有我死的那天才會需要護士來給我給我刷牙擦屁股洗便盆。尊嚴,我他媽是有尊嚴的。這要求過分嗎?”

“你的孩子應該知道你的情況。他們有權力——”

“夠了!”他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臉變得通紅。“門都沒有。我才不會讓那兩個人為了遺產無休止地爭吵,然後把這座牧場從我的手中奪走。他們肯定會這麽做的,記住我的話。”

“你不能這麽肯定他們——”

“我當然能。柯爾對老柵欄牧場和他的老爹發生了什麽根本半毛錢都不會關心,我也不需要他呆在這裏來和我撕破臉。他們可以得到我的牧場,不過要在我死了之後,在我的骨灰散去,墓碑被安放在格蕾絲和吉米的墓碑旁邊之後。這樣,我的鬼魂就能時刻陪伴著他們。”他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但是那股子堅持勁兒卻不減絲毫。“就由你來做。為我揚起骨灰,為我立起墓碑。”

她揉了揉眉心,又偷偷看了一眼壁爐上方的肖像。“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

她轉頭看向邁倫。他臉上的表情被一種古怪的神情所取代,肩膀向內縮起來,似乎要把自己整個陷在椅子裏。她從他的眼中讀出了悔恨。

奧莉薇亞感到一陣揪心。

如果發生這樣的事的是我父親的話,我會想要知道的。我想要一個能夠說再見的機會……

真的能有機會彌補嗎?當憤怒、辛酸、懊悔和責難互相深深糾纏在一起,在一個人的靈魂中根深蒂固難以去除的時候,這樣的努力是不是只是有勇無謀?

“他在哈瓦那[12],”他最終還是開口了。“依然沉浸在他自己的悲傷中。”

她有些驚訝。“哈瓦那,古巴?你怎麽知道的。”

他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視線移向了火堆,布滿青筋的雙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知道柯爾在哪裏,這說明他還在乎他們,哪怕只有一點點。奧莉薇亞被一種愈發確信邁倫需要和他的兒女和解的認知包圍了。

或許是奧莉薇亞對自己疏遠家庭的隱隱的罪惡感在作祟,讓她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努力不讓自己墜入回憶之中。每次她觸碰到記憶深處的事情時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什麽悲傷?”她小聲地問。

依然不肯正眼看奧莉薇亞,他說:“柯爾的工作好像從他的妻子和孩子離開之後就一直停滯不前。”

“我……我都不知道他有妻兒。他結婚了嗎?”

“普通的合法夫妻。荷莉,帶著她和前夫生的兒子泰嫁給了他。有一次在蘇丹,柯爾發生了可怕的意外,危及了她兒子的性命,之後她就帶著孩子回到前夫的身邊了。那個孩子現在應該八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