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三  感恩節前五天

東區的圖書館一片靜謐。還只是下午四點,外面幾乎已經是一片漆黑了。低壓的烏雲和來自太平洋西北方的細雨籠罩著這座城市,雨水在窗上流下蜿蜒的水痕,將整個城市模糊成一個氤氳的剪影。中午的時候,他剛剛持芳鄰卡[1]經由和平拱門[2]從加拿大入境美國。

而現在,他已經坐在了這個長條形房間後面的電腦區,把棒球帽的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眉眼。他的穿著看起來平淡無奇,丹寧材質的夾克,牛仔褲,工作靴——刻意偽裝過的不顯眼。他選擇東區的原因很簡單,這裏是工人和短期居留者聚集地: 頹廢派,流浪漢,還有那些被社會淘汰的人們。在這裏他能毫不費力混入其中,就像一頭雄鹿輕松地將自己融入幹草叢的背景之中。

他打開了一個社會媒體網站,瀏覽最新的報道。

沒什麽新鮮的。至少,沒有什麽能夠吸引他的內容。

他點開了另一個網頁,然後又一個。兩天前在波蘭[3]的時候發出的消息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每退出一個社交網頁之前,他都留下了一則消息: 

還在找我的親生父母。我十一歲,女孩,七月十七日出生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4]的懷特湖旁邊……

在自己的社交網站個人信息的地方,他上傳了一張從某位母親的臉書上復制過來的深色頭發孩子的照片,這張照片他同樣用在所有的收養尋親網站上——自從一個月前被亞利桑那州教養院釋放出來之後,他就一直在這些網站上撒網。

怎樣熟練操作電腦是他在過失殺人罪服刑期間掌握的。在監獄裏,一個獄友告訴了他近年來網絡媒體上這類領養兒童搜索和尋親網站的興起。雖然在監獄裏接觸不到網絡,但是一被釋放,他就立即找到網絡,用最傳統的方式搜索了“薩拉·貝克”。然而網上沒有一丁點兒有關薩拉·貝克這八年的信息。沒錯,是能搜索到一些也叫這個名字的人,但都不是他想要找尋的那個薩拉。無論是數不清的存档中的新聞報道,還是專欄文章,有關於她的消息似乎都在八年前靜止,好像這個人的經歷已經被抹去了。

就像是薩拉·貝克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或者是,她已經改了名字,替換了新的身份,試圖藏起來。

就在這時,他突然有了一種預感,然後打開了領養網站。

在這些公眾網頁上,各個年齡被領養的孩子,以及那些收養兒童的父母,在這裏沒有遺漏,也沒有任何限制地公開信息,不遺余力地尋找著他們疏遠的血緣親情。他曾經讀過一位教授有關這種現象的評論,指責這種全新的尋親現象會導致家庭信息和關系變得更加透明化,同時會引起各種各樣的新問題,以及這個領域的官方還沒有辦法解決的陷阱。

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個對於獵人充滿刺激的夢。

他抓緊了每一個能夠接近邊境線的機會停駐在圖書館和開放網絡的咖啡館,就像一個最出色的垂釣者一樣,牢牢攥住拋出的線,溫柔地扯著,讓放出的誘餌如味美的飛蟲一般在鉤上輕輕顫動。而在網絡信息巨大的潮汐之下,以及一切他的捕獵對象可能上鉤的漩渦之中,是他拿著線冷靜地和水流相博,靜靜等待的身影。

要找到一個……當一則信息躍入眼簾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

一位母親在找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他立即點進了這個鏈接,可惜信息不符合,出生日期和體型都對不上。他撓了撓下巴上的絡腮胡——對染發劑有點過敏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賭博。也許她早就和孩子重新聯系上了,也有可能她並不想知道她孩子的近況,抑或是她已經擁有了幸福的婚姻,不再回首過去了。或者,她已經死了。

但是作為一個獵人,一個好獵人,耐心是基本的準則。他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他是如此的了解他的狩獵對象的習慣和想法,這種了解足夠讓他否定其他的可能性。他是那麽的了解薩拉·貝克。

他曾經擁有過薩拉·貝克。

他曾在設陷捉住她之前仔細地研究過她足有九個月。

在那之後她又完全地被他占有了五個半月,直到他不小心犯了狂妄自大的毛病,一個愚蠢的失誤。

他童年時被教導的話語此時就像一陣輕煙一樣從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你在最後一抹天光散去之前如果想要開槍,孩子,那一定得是胸有成竹,一槍致命,不然就只能選擇在黑夜中追蹤你的獵物,孤身奮戰。無論這個任務是什麽,無論要花去你多少個日夜,無論你有多累,多餓,你都得完成它。你聽到我說的了嗎,孩子?

上一次,他過於沉浸在春季狩獵的愉悅中,直到最後一絲天色變暗的時候才給出致命的一擊,所以他失手了。不僅被她反擊回來弄傷了自己,還讓她逃進了黑漆漆的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