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必須告訴你。他走出了機場,一個小時前在墨西哥城市中心被人發現。”

“不,”林肯·萊姆嘆息道,閉上眼,“不……”

艾米莉亞·薩克斯坐在萊姆的紅色風暴箭頭牌輪椅旁,身體前傾,對著電話機的話筒說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一邊通話,一邊還拉直自己的一頭紅色長發,打理成馬尾辮。

“等我們收到倫敦發來的航班信息時,飛機早就著陸了。”電話那頭的女人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看起來他藏匿了一輛運貨卡車,偷偷摸摸地從機場服務區出人口開走了。我會給你們看我們從墨西哥警方手上拿到的監視錄像帶。我收到了一條鏈接。稍等片刻。”女人的聲音變小,她在和同事講話,向他下達有關監視視頻的指示。

此刻正午剛過,萊姆和薩克斯坐在林肯家底樓客廳改造成的鑒識實驗室裏。林肯·萊姆的這棟宅邸位於中央公園西大道,以前是一座哥特風格的維多利亞時代建築,裏面或許還住過一些不怎麽古怪的維多利亞時代人士(林肯喜歡抱持這種想法)。比如不認輸的生意人,謊話連篇的政客,高明的詐騙犯。也許還有一位清廉剛正、愛爆人頭的警察局長。萊姆寫過一本有關昔日紐約犯罪活動的經典著作,還嘗試過用他掌握的史料來追查這棟宅邸主人的譜系,但卻一無所獲。

萊姆揣測,和他們交談的女人會坐在一棟更摩登的樓房裏,距離紐約有三千英裏的加州調查局蒙特雷分局。加州調查局特工凱瑟琳·丹斯已經與萊姆和薩克斯共事有數年之久,一起調查一宗與眼下他們就快抓捕到的男人有關的案子。他們認為,理查德·洛根是他的真名。然而,林肯·萊姆想到他時,多數時候都用他的外號:鐘表匠。

他是個職業罪犯,精確地謀劃犯罪,還以同樣精確的態度投身於自己的愛好和激情之所在——制造鐘表。萊姆和這個殺手打過幾回交道;他挫敗了殺手的一個陰謀,卻未能阻止對方的另一個陰謀。林肯·萊姆依然認為,如果算總分的話,他是輸家,因為鐘表匠還未落人法網。

萊姆把腦袋靠在輪椅上,想象著洛根的模樣。萊姆親眼見過他,而且是從很近的距離。他身材瘦削,黑色的頭發亂蓬蓬的,在被警方審訊時,眼睛裏露著笑意,從未透露過他正在謀劃的大殺戮的蛛絲馬跡。他似乎天生就如此沉著,萊姆覺得,這大概是理查德·洛根身上最讓人憂慮的特質了吧。一個人意氣用事的話,就會大意而犯錯,可還沒人指控過理查德·洛根情緒化。

理查德·洛根受雇來實施盜竊、非法軍火買賣,或者其他任何需要精心謀劃和無情實施的犯罪活動,但他最主要承接的買賣是謀殺——謀殺證人、告密者、政治家、商人。最近的情報揭示,理查德在墨西哥某地接受了一筆謀殺生意。萊姆聯系了丹斯,她在美國邊境以南人脈極廣——幾年前,凱瑟琳·丹斯自己也差點被“鐘表匠”的一個同夥殺掉。憑借著在墨西哥的人脈,丹斯代表美國政府參與了逮捕和引渡理查德·洛根的行動,與墨西哥聯邦警察局的一位高級探員阿圖羅·迪亞茲共事,迪亞茲是個工作賣力的年輕警官。

那天早晨,他們得知鐘表匠會坐航班到墨西哥城。丹斯打電話給迪亞茲,他又匆忙部署警力,準備截住洛根。然而,從丹斯剛剛傳回的消息來看,警察去晚了一步。

“你們準備好接收視頻了嗎?”丹斯問道。

“發來吧。”萊姆移動右手食指——那是他僅剩下的幾根能動彈的手指之一——讓電動輪椅靠近屏幕。他是C4級別的四肢癱瘓病人,肩部以下的大部分身體都無法動彈。

實驗室裏有好幾台平板顯示器,其中一台屏幕上顯示出夜晚機場的模糊圖像。機場圍欄兩旁的地上丟滿了各種垃圾、廢棄的紙板箱、罐頭和油桶。一架私人貨機進入視野,飛機剛停下,後艙門就打開了,一名男子跳下飛機。

“那是他。”丹斯和聲細語地說。

“我看不太清楚。”萊姆說。

“肯定是洛根。”丹斯再次保證,“墨西哥警方獲取了他部分指紋——你很快就會看到的。”

那名男子伸了個懶腰,然後確定了自己的方位。他把一個包甩到肩頭,彎下腰,向一座小棚子跑去,然後躲在後面。幾分鐘後,一名工人走過,手裏拿著一個如同兩只鞋盒大小的包裹。洛根向他打了招呼,用一枚信封交換了工人手上的包裹,那名工人環顧四周後,馬上離開了。一輛工程卡車停了下來。洛根爬進後車廂,藏在油布下面。卡車隨後消失在視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