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4/34頁)

正如威爾遜所說,那天很平靜。十二點五十分,西婭拉·波特到訪。一點二十分,布萊妮·雷德福到訪。布萊妮下午四點四十分離開時是自己簽的名。七點,威爾遜寫上貝斯蒂吉一家有客人。七點十五分,西婭拉和盧拉一起離開。貝斯蒂吉家的那些客人於九點十五分離開。

讓斯特萊克倍感挫敗的是,警察只復印了盧拉去世前一天的記錄。他本來還指望,那個難以捉摸的“羅謝爾”會出現在進出記錄裏。

斯特萊克開始看警方對蘭德裏筆記本電腦的報告時,時間已近午夜。警方似乎主要在尋找能表明自殺情緒或類似傾向的郵件,但卻徒勞無功。斯特萊克把蘭德裏生前兩周的往來郵件都瀏覽了一遍。

很奇怪,那些數不清的照片讓斯特萊克很難相信,美得如此驚人的蘭德裏真的曾經活生生地存在過。她的臉本身異常美麗,但電腦裏無處不在的照片卻使她的形象變得抽象、大眾了。

然而,此刻在昏暗的辦公室裏,死去女孩的鬼魂從紙上那些幹巴巴的黑色標記裏,從那些四處都是內部笑話和綽號、寫得亂寫八糟的筆記裏鉆了出來,出現在他面前。她的郵件讓他看到了眾多照片無法揭示的東西:一種更像堵在心頭、而非存在於腦中的領悟。一個活潑真實、愛哭愛笑的人,就在那個雪夜,摔死在了倫敦街頭。翻看這些文件時,他很想找出兇手,哪怕是抓住一點兒蛛絲馬跡也好。結果,出現的卻是盧拉自己。她凝望著他,就像暴力犯罪的每個受害者一樣,從戛然而止的生命中擡起頭,深深地凝望著他。

這下,他明白了為什麽約翰·布裏斯托會堅持認為,他妹妹絕對不會有輕生的念頭。敲下這些文字的姑娘,一定是個熱心的朋友。她好交際、任性、忙碌,並樂在其中。她熱愛自己的工作。正如布裏斯托所說,摩洛哥之行讓她興奮不已。

大部分郵件都是發給服裝設計師居伊·索梅的。字裏行間唯一讓人感興趣的,就是一種歡快的信任感。此外,郵件還提到了她那段非常不和諧的友情:

蓋蓋,替我為羅謝爾買份生日禮物吧,求你了,求你了!我會給你錢的。找點兒好東西(別太過火)。二月二十一號怎麽樣?拜托啦,拜托啦。愛你的。布谷。

斯特萊克想起“盧拉永遠是我的偶像”網站給出的結論,說盧拉只把居伊·索梅當作“哥哥”來愛。他在警方的筆錄是最短的。他去日本待了一周,盧拉去世的那天晚上才回到家。斯特萊克知道,從索梅的住處步行至“肯蒂格恩花園”是很容易的。但警察似乎對他聲稱自己一到家便上床睡覺的說辭並無懷疑。斯特萊克注意到,任何人都可以走過查爾斯街,然後從與奧爾德布魯克路上監控相反的方向走向“肯蒂格恩花園”。

斯特萊克終於合上文件。他費勁地穿過辦公室,脫掉衣服,展開行軍床,取下義肢。除了疲憊,他什麽也感覺不到。在嗡嗡的車流聲、噼啪的雨點聲和城市不滅的呼吸聲中,他很快便睡著了。

露西住在布羅姆利。她家的前花園裏有一棵很大的木蘭花樹。晚春時節,樹會像一張被弄皺的紙巾一樣籠罩住前面整片草坪。這會兒已經是四月,開滿白花的樹宛如飄起了朵朵白雲,花瓣就像榨完汁的椰肉一樣光滑。斯特萊克只來過這裏幾次,因為他更喜歡在別的地方跟露西碰面。待在家裏,露西總是一副備受折磨的樣子。而且,斯特萊克也不想跟妹夫打交道。對於妹夫,他向來都不太熱心。

綁在大門上的氫氣球在風中輕搖。斯特萊克夾著羅賓為他包好的禮物,順著屋前的斜坡,朝下方的大門走去。他告訴自己:這事很快就會結束。

“夏洛特呢?”露西剛一開門就開口問道。她個子不高,一頭金發,臉圓圓的。

她身後的客廳裏掛著更多的金色氣球。不過,這回是數字氣球,一屋子滿滿的“七”。屋裏不知何處傳來陣陣或許是興奮、或許是痛苦的尖叫,打破了整片社區的寧靜。

“她得回艾爾過周末。”斯特萊克撒謊道。

“為什麽?”露西邊問邊將他讓進屋裏。

“她妹妹又出事了。傑克在哪兒?”

“他們都在這裏。感謝上帝,雨停了,不然他們就都得待在屋裏了。”露西把他領進了後花園。

他們看見了他那三個外甥。寬闊的後院草坪上,三個人正跟其他二十個身穿派對裝的男孩女孩到處亂竄。他們邊跑邊叫,玩的遊戲好像是要跑向貼著水果圖片的板球樁。家長們喝著塑料杯裏的紅酒,站在溫和的陽光下。而露西的丈夫格雷格則在一張台架桌後,操作著底座上的iPod。露西遞給斯特萊克一杯拉格啤酒,接著就立刻沖出去,去扶自己的小兒子。那孩子重重地跌到地上,正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