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3/34頁)

他起身走過房間,推開那扇雨跡斑斑的黑窗。於是,十二號咖啡酒吧低音提琴的聲音更響了。他抽著煙,望向查令十字街,那裏車水馬龍,車燈映照著地上的水坑,閃閃發光。周五狂歡的人們搖晃著雨傘,踉踉蹌蹌、一步三搖地跨過丹麥街。他們響亮的笑聲蓋過往來的車流聲。斯特萊克想,他還會跟朋友們在周五晚上出去喝上一品脫嗎?那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那種日子再也不會有了。現在的他就是個被遺忘的邊緣人。唯一接觸的活人只有羅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但他還是沒有做好準備,重新過上正常生活。他失去軍隊、夏洛特和一條腿。他覺得他得先徹底適應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才能暴露在眾人面前,承受他們的驚訝和憐憫。明亮的橘色煙蒂飛向昏暗的大街,湮滅在水溝裏。

斯特萊克拉下窗子,回到桌前,再次堅定地看起文件來。

德裏克·威爾遜的筆錄沒有什麽新信息。文件裏沒有提到基蘭·科洛瓦斯·瓊斯,也沒有提到他說的那張神秘的藍色紙張。斯特萊克翻到下一頁,饒有興趣地看起兩個女人的筆錄。盧拉生前的最後一個下午,就是跟這兩個女人共度的:西婭拉·波特和布萊妮·雷德福。

化妝師雷福德記得迪比·馬克即將到來的消息讓盧拉既高興、又激動。然而,波特卻說蘭德裏“有點兒反常”,看起來“緊張而情緒低落”,還不願意說到底是什麽事讓她不開心。波特的話為整件事增加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這些話還沒人告訴過斯特萊克。西婭拉稱,那天下午,蘭德裏特別提到想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她兄弟。沒說是什麽東西,但這句話可以清楚地表明:這位姑娘有些病態心理。

斯特萊克納悶,雇主為何沒有提到他妹妹曾有意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他。當然,布裏斯托已經有信托基金了。再獲得另外一大筆錢對他的吸引力,也許遠沒有對斯特萊克這種從未繼承過半毛錢的人強烈。

斯特萊克打了個哈欠,又點一根煙醒腦,然後開始讀盧拉母親的筆錄。根據伊薇特·布裏斯托夫人的筆錄,手術之後的她很嗜睡,狀態一直不好。但她堅持說,女兒那天早上來看望她時“非常開心”。盧拉表達了對母親的關心,期待她早日康復,並沒有什麽異常之處。這份筆錄文筆混亂,不夠仔細,這也許是記錄官的錯,但斯特萊克還是從布裏斯托夫人的回憶中讀出了堅決的否定之意。只有她堅持認為盧拉的死是場事故。也許,盧拉是不慎踩滑,才失足掉下陽台的。用布裏斯托夫人的話來說,那個晚上結冰了。

斯特萊克大致瀏覽了一下布裏斯托的筆錄,那些話布裏斯托早就親自告訴過他了。然後,斯特萊克又看約翰和盧拉的舅舅——托尼·蘭德裏的筆錄。盧拉去世前一天,舅舅也在同一時間去看望了伊薇特·布裏斯托夫人。他說,自己的外甥女看起來“很正常”。後來,蘭德裏便開車去牛津,參加那裏舉行的一場家庭法國際發展會議,並在康乃馨酒店住了一晚。對他下落的描述,筆錄中警方對電話號碼的那些筆記很是令人費解。斯特萊克覺得,得好好研究研究這些加了筆記的電話號碼。

盧拉死前一周都沒怎麽用過座機,去世當天更是一個固定電話也沒打過。然而死的那天,她的手機卻打出去不下六十六個電話。早上九點十五分,第一個電話打給埃文·達菲爾德。九點三十五分,第二個電話打給西婭拉·波特。中間有幾個小時,她沒給任何人打電話。然後,一點二十一分,她開始瘋狂地撥打兩個號碼,幾乎是交替著不停地撥。一個是達菲爾德的號,根據號碼旁邊潦草的筆記,第二個是托尼·蘭德裏的號。她一次又一次地反復撥打這兩個男人的號碼。但也有大約二十分鐘的空當,她沒打電話。斯特萊克推測這一瘋狂打電話的行為,應該發生在她告別西婭拉·波特和布萊妮·雷德福,回到自己公寓之後。因為在那兩個女人的筆錄中,都沒有提到她反復打電話的事。

斯特萊克又讀了一遍托尼·蘭德裏的筆錄。他的外甥女沒理由這麽火急火燎地找他啊。他說他在開會期間把手機調成靜音,所以過了很久才發現外甥女在那天下午給自己打過很多電話。他不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什麽,但也沒有回電話。因為他覺得她雖然試圖找他,但又沒再繼續打來。而且,他猜(事實證明他猜對了)那時她應該已經在某個夜總會裏了。

此時,斯特萊克幾乎每分鐘都在打哈欠。他想泡杯咖啡,但又懶得動。他想去睡覺,但又抗拒不了要完成工作的習慣。於是,他看起盧拉·蘭德裏死的那天,“肯蒂格恩花園”十八號安保日志裏的訪客進出記錄。從那些簽名和首字母縮寫來看,威爾遜遠沒有像雇主們希望的那樣一絲不苟地做好記錄。正如威爾遜已經告訴過斯特萊克的那樣,大樓住戶進出並不需要登記。因此,沒有看到蘭德裏和貝斯蒂吉的記錄。威爾遜記錄下來的第一位訪客是九點十分到來的郵差。第二位訪客是花店店員,於九點二十二分為二樓住戶送花。最後一位訪客,是九點五十分到來的“安倍”安保公司警報器維修員——但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卻沒有任何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