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各方反應(第4/6頁)

其實,曾國藩之前主持平定太平天國時,就曾在日記中相繼記載了其處理洋務時的主張:“此前英法聯軍進入北京,不傷毀我宗廟社稷,眼下在上海、寧波等處幫助我大清王朝攻打太平軍和撚軍。二者皆有德於我。中國不宜忘其大德而計較小怨。”在他看來,英法聯軍打入北京燒殺搶掠,僅僅因為沒有推翻清廷,就是大德。而一系列喪權辱國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不過是小怨而已。

在這樣的思想原則指導下,曾國藩與外國人打交道時腰杆子就沒直過,天津教案只不過是他主張的一個小小體現而已。不幸的是,國人終於在這次教案中看清了他的嘴臉,他本人靠平定太平天國積累起來的聲名,最終在這次教案中毀於一旦。

更令曾國藩憂心的是,天津教案其實是因謠言和起哄產生的暴力沖突,之所以鬧得一發不可收拾,是因為有直隸提督陳國瑞在其中挑撥離間、造謠生事,因而這件事還不僅僅是中國與法國之間的外交糾紛這麽簡單。陳國瑞當時正受醇親王奕譞(道光皇帝第七子,光緒皇帝生父,福晉為慈禧親妹)寵信,風頭極勁。台灣著名史學家吳相湘(湖南常德人,於2007年病逝於美國,享年九十五歲)在其著作《晚清宮廷實紀》中指出:天津教案實為醇親王奕譞指使與曾國藩素有積怨的陳國瑞所為。自蒙古親王僧格林沁為撚軍殺死後,八旗子弟自動集中在醇親王周圍,意圖恢復昔日八旗勁師雄風,與湘軍、淮軍抗衡。醇親王甚至還與僧格林沁的兒子布顏納謨詁結成了兒女親家。醇親王策劃天津教案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打擊曾國藩(直隸總督兼任北洋大臣,須常駐天津辦理洋務)。而醇親王背後的支持者,自然就是他的妻姐慈禧太後。

陳國瑞,湖北應城人。少年時曾被太平軍擄為童子軍,後改投湘軍將領黃開榜,被黃收為義子,因驍勇善戰、性嗜殺,成為轟動一時的勇將。陳國瑞有一句名言說:“戰要戰得穩,追要追得狠,退要退得緊。”後加入僧格林沁部,極得信任,與僧王情若父子。僧格林沁被撚軍殺死後,身負重傷的陳國瑞本已僥幸逃脫,聞訊後又冒死潛回,找到僧格林沁的屍體背上,晝伏夜行,七天後才回到軍營,在當時傳為佳話,因而“僧戰死,從將多獲罪,國瑞以驍勇獨留軍”(吳相湘:《近代名人小傳》)。不過陳國瑞為人桀驁不馴,喜鴉片,好美色,加上自恃功高,自僧格林沁外,罕聽節制,且不約束部下,時常與友軍爭奪軍餉槍械,與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人多有沖突,因而總被這些重臣刻意壓制。後來他出錢助修黃鶴樓,擬一對聯道:“黃鶴飛來復飛去,白雲可殺不可留。”時人均不解“白雲”之意。陳國瑞自己解釋說:“君未讀唐詩乎?‘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浮雲比安祿山,非其可殺者乎?”(清王之春:《椒生隨筆》)有一種說法,陳國瑞筆下的“白雲”即是指曾國藩,以致一度傳出他酒後持劍追殺曾國藩的故事。事見清人吳光耀所著《華峰庚戌文鈔》。吳光耀為湖北人,與陳國瑞同鄉,曾在四川為官。《華峰庚戌文鈔》主要是記載同治、光緒年間名將軼事,對曾國藩等湘人多有責言,而為鄂人鳴不平。

就在同治八年(1869)的七月,也就是刺馬案發生整整一年前,慈禧太後親信太監安德海奉差出京,到處招搖滋事,被山東巡撫丁寶楨逮捕後就地正法。這件事,毫無疑問是朝中另一主事者恭親王奕訢針對慈禧太後所為。安德海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昭顯了慈禧太後在朝中的孤立。自那以後,這位秀女出身的太後開始全力扶持自己的妹夫醇親王奕譞,意在與恭親王奕訢和漢人重臣抗衡。有了慈禧太後的庇護,醇親王為所欲為;有了醇親王的支持,陳國瑞也敢在直隸境內興風作浪。後來法國人查清天津教案跟陳國瑞有關後,要求曾國藩交出陳國瑞,態度堅決而強硬。而曾國藩明明痛恨陳國瑞這種人,卻因為深知其背後有人,不敢得罪不說,反過來還要在洋人面前全力斡旋維護,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正因為天津教案有著種種錯綜復雜的背景,從一開始,曾國藩就知道這案子不但是針對他,還要他本人來背這個黑鍋。內外交困下,如同多年前戰敗於太平天國、幾欲投水自殺時一樣,曾國藩再一次有了強烈的挫敗感,沮喪地說:“內疚神明,外慚清議。”據說正好到了“耳順之年”的他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甚至催促兒子趕緊為自己準備棺材。而在天津教案後不久就發生了刺馬案,這顯然不是巧合,二案即使沒有直接聯系,也必然有連帶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