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兩江總督(第4/8頁)

然而,形勢變化遠比人想象的要快。同治七年(1868)七月二十七日,曾國藩接到諭旨:“曾國藩著調補直隸總督,兩江總督著馬新貽調補。”直隸總督和兩江總督各自關系北南大局,且直隸總督系疆臣之首,肩負拱衛京師、就近顧問之責,排位尚在兩江總督之上,看起來曾國藩是升了,但實際上卻大有分別——兩江是曾國藩的老巢,如魚得水;直隸地處京畿,王宮貴族雲集,再有能耐的大臣到此,也是龍遊淺灘。

正因為如此,曾國藩很不高興。馬新貽確有才幹,但並無殊勛,又與湘軍、淮軍毫無淵源。由資歷尚淺的馬新貽來接任位高權重的兩江總督,在精於權術和深諳官場之道的曾國藩看來,這是朝廷對他本人的有意貶低。

且看曾國藩本人在七月二十七日這一天日記中的記錄:“早飯後清理文件,習字一紙。坐見之客一次。”一切都很平靜,但接下來“接奉諭旨,余調補直隸總督,馬新貽調兩江總督”後就完全不一樣了,先是“圍棋二局”,但在這樣的大事面前,心性終究無法平靜,於是開始“與家人論南北行止事宜”,然後是“坐見之客三次。改復丁雨生、李筱泉兩信稿,約改四百字”。

丁雨生即丁日昌,時任江蘇巡撫,為曾國藩親信。李筱泉即李瀚章,李鴻章親兄長,與曾國藩同為道光十八年(1838)進士,長期為湘軍綜理糧秣、擔任後勤,其人與曾國藩之私人關系比其弟李鴻章還要更親近一層。曾國藩給這二人寫信,很有深意,但他心煩意亂下,改兩封信竟然也未能完成。

之後曾國藩“中飯後閱本日文件。周縵雲(曾國藩心腹幕僚)來久談。小睡片刻。申刻寫丁(日昌)、李(瀚章)二人信,各添二葉(頁)。酉刻課兒甥輩背文。傍夕至後園一覽。小睡良久。夜核批稿各簿畢。至紀鴻(曾國藩次子)房中,見桌有穀牌,而身在他處下棋,天分本低,又不能立志苦學,深為憂慮,悶坐良久,不能治事。二更三點睡”。

紀鴻即為曾國藩次子曾紀鴻,時年二十歲。他後來成為了一名數學家,並非曾國藩所說的“天分本低”。可見這裏曾國藩“深為憂慮”的並非次子不能“立志苦學”一事,而是即將離任兩江總督。

之後兩日,曾國藩先後與丁汝昌(字禹廷,亦作雨亭,號次章,安徽廬江人。先參加太平軍,後投降加入湘軍、淮軍,由戰功升任總兵,加提督銜,賜協勇巴圖魯勇號)、吳廷棟(字彥甫,號竹如,安徽霍山人。清道光五年拔貢,任職刑部,累官至刑部侍郎。曾國藩摯友)、魁時若、李小湖、錢子密、黎蒓齋、惠甫、何廉昉、莫子偲秘密久談,並再次在日記中提到“倦甚,不能復治事”。

自鹹豐二年(1852)離開北京後,曾國藩已經有十六年未能目睹天顏。這次調任直隸總督,他必然要入京陛見,而是福是禍,著實難以預料。盡管他刻意在日記中掩蓋心情,盡量在文字中不露痕跡,但還是表現出了忐忑不安、心力交瘁的煩躁,顯然對朝廷調他任直隸總督無法自安。

據說最初慈禧太後屬意兩江總督的人選並非馬新貽,而是時任湖廣總督的李鴻章。李鴻章為淮軍首領,曾國藩為湘軍首領,在朝廷看來,以淮制湘,未必不是一招好棋。分而治之,歷來是慈禧太後所擅長的權術。

然而,李鴻章的淮軍與曾國藩的湘軍雖然一直暗中相互競爭較勁,但二人的關系卻是錯綜復雜且藕斷絲連。李鴻章有三個原因,必須要推掉兩江總督的任命。

一是他出自曾國藩門下,素來對曾國藩有感激知遇之恩之心。當初曾國荃久攻天京不下,清廷多次命李鴻章率領淮軍前去會攻。李鴻章卻知道湘軍歷來私心極重,既要占破城首功,又要獨吞城內財富,他不願意為了眼前的小利益去破壞已經存在的某種秩序和關系,因此找各種借口拒命不前,有意不與曾國荃爭功。此處關節,曾國藩心知肚明,也十分感激,在給曾國荃的信中特意提到李鴻章此舉是“深知弟軍之千辛萬苦,不欲分此垂成之功”;

二是李鴻章非常清楚朝廷調曾國藩離開兩江是想有意壓制湘軍,但他自己一旦坐上了兩江總督的位子,難保不會步曾國藩後塵成為朝廷下一個猜忌的目標。換句話說,清廷從來就沒有真正信任過漢人大臣;

三則是李鴻章深知湘軍底細,他知道湘軍散兵遊勇在兩江多有不法之事,一旦赴任,淮軍必將與湘軍起沖突。朝廷對湘軍一向不滿,萬一處理不好還要把他自己的淮軍也搭進去。因此,他不願意去碰這個釘子。這是李鴻章的一點私心,正因為他一直對他的淮軍勢力保護得很好,在曾國藩死後的二十多年中,他在清朝廷中始終居於舉足輕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