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兩江總督(第3/8頁)

從人才而言,曾國藩幕下可謂“極一時之盛”。當時天下人聽說曾國藩禮賢下士,跟隨他功名利祿唾手可得,於是爭相從四面八方趕來投奔。這其中,除了文學之士外,還包括一批卓越的工程師、科學家等。同治二年(1863),留美學生容閎到安慶拜訪曾國藩,如實記錄了所看到的景象:“當時各處軍官(應為官員,原文為officials)聚於曾文正之大營中者,不下二百人。大半皆懷其目的而來。總督幕府中亦有百人左右。幕府外更有候補之官員、懷才之士子。凡法律、算學、天文、機器等等專門家,無不畢集,幾乎舉全國人才之精華,匯集於此。此皆曾文正一人之聲望道德,及其所成就之功業,足以吸引之羅致之也。”(《西學東漸記》)周遭兵禍,唯安慶一隅人才濟濟,以容閎之見多識廣,對此尚感到驚異和贊嘆,可見當時曾國藩的幕府是何等恢張,隱隱然有成為天下重地之意。

容閎,字達萌,號純甫。安徽安慶人,遷居廣東香山(今屬珠海)。少年入澳門馬禮遜學校(後遷香港)學習。道光二十七年(1847)初赴美留學,進入麻省芒松學校學習。與其同行的有黃寬等人。三年後,黃寬赴英國蘇格蘭愛丁堡大學學習醫學,獲醫學博士學位,是中國第一個赴歐美學習西醫之人。容閎則考入耶魯大學,鹹豐四年(1854)以優異成績畢業,成為畢業於美國大學的第一個中國留學生。不久後回國,先後擔任香港英府高等審判廳翻譯、上海英商絲茶公司書記等職務。容閎一度對太平天國持支持態度,曾於鹹豐十年(1860)到太平天國首都天京,向當時主持朝政的幹王洪仁玕(洪秀全族弟)提出組織良好軍隊、設立武備學校及海軍學校、建立有效能的政府、頒定教育制度等七條新政建議。但這一趟容閎也看出了太平天國的種種問題,不敢相信其能成大事,因此沒有接受太平天國的任職。同治二年(1863),容閎受曾國藩委派,為籌建江南制造局赴美采購機器,從此投身師夷自強的洋務運動。容閎曾通過江蘇巡撫丁日昌向清廷條陳,其中有一條便是選派青少年出洋留學。李鴻章很贊同容閎的建議,也一再上奏。恭親王奕訢更有遠見,反對李鴻章派遣二十歲青年留學的主張,力主選送十六歲以下少年。當時中國人還是老觀點,認為外國是“蠻夷之邦”,而且報名留學者要由父母寫下保證書,申明子女在外生死由命,所以家庭均不願意將自家孩子送出去留學。同治十一年(1872),容閎、陳蘭彬率領好不容易湊齊的三十名少年從上海啟程,赴美留學。這其中就有詹天佑、梁敦彥、黃開甲。到光緒元年(1875)九月為止,前後派出四批少年留學生,共一百二十名。身穿馬褂、頭戴瓜皮帽的少年到達美國時,圍觀者雲集。有美國人見到他們腦後的辮子,大喊“中國女孩子”。自此,少年以留辮子為恥。後吳嘉善接替陳蘭彬任留學生監督,到美國後發現留美少年穿洋裝、入西教,甚至剪發辮,且不向他跪拜,勃然大怒,立即上奏朝廷說少年書沒讀好,倒沾染了不少惡習,請求撤回留學少年。恭親王奕訢最終決定召回了留學生。近代中國第一次官派留學的嘗試遂告失敗。容閎回國後,發現洋務運動並沒有改變中國落後的現狀,對洋務派的無所作為深感失望之下,參加了戊戌變法活動,失敗後被清廷通緝,不得不逃出了北京。容閎強國的夢想並未就此熄滅,於輾轉流亡中,又開始支持孫中山進行的革命活動。民國元年(1912)一月,容閎致函祝賀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四月即病逝於美國。從容閎坎坷的一生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屈辱的晚清時期一個有才華有思想的中國人報國無門的痛苦和悲憤。他總是在希望中失望,又在失望中重新燃起希望,希望卻總是再一次地破滅,如此反反復復,最終還是壯志難酬。

從時局而言,從鹹豐一朝到同治一朝,再到光緒一朝,除了三個皇帝外,還曾經有三個被公認為有潛力君臨天下的人物——這便是太平天國的最高領導人天王洪秀全、恭親王奕訢以及湘軍主帥曾國藩。曾國藩得以與洪秀全和奕訢相提並論,可見其實力不容小覷。正因為曾國藩有如此聲勢,是以清廷雖然深為猜忌,也絕不敢輕易動他。

奕訢,道光皇帝第六子,鹹豐皇帝奕詝異母弟。奕詝生母鈕祜祿氏為道光皇帝孝全成皇後,但鈕祜祿氏早死,奕詝改由靜貴妃博爾濟吉特氏撫養,靜貴妃即為奕訢生母。奕詝、奕訢年紀相仿,且由一母養大,關系異常密切,比親兄弟還要親。然而,兩兄弟長大成人後,均成為皇儲的有力人選,猜忌由此而生。奕訢才智見識過人,遠在奕詝等其他皇子之上,道光皇帝最為鐘愛,一度有意立為太子。有一天,道光皇帝召皇四子奕詝和皇六子奕訢入對,將藉以決定儲位。兩位皇子都向自己的師傅請教對策。奕訢的師傅卓秉恬對奕訢素來有信心,告訴他說:“皇父如有垂詢,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奕詝的師傅杜受田則說:“阿哥如條陳時政,知識不敵六阿哥。唯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將不久於此位,阿哥就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誠而已。”即所謂的“藏拙示仁”之計。兩兄弟都照著自己師傅說的做了。道光皇帝晚年身體多病,昏聵不堪,果然如杜受田所料,對奕詝更為滿意,謂皇四子仁孝,儲位由此而定。但道光心中還是喜愛奕訢,死前留有親筆書寫的“朱諭”——即於道光二十六年(1846)六月十六日藏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後的立儲禦書——上面寫著:“皇六子奕訢封為親王,皇四子奕詝立為皇太子。”(此諭旨現珍藏在中國第一歷史档案館)在後一行漢字的旁邊,還另寫有“皇四子奕詝立為皇太子”的滿文。道光皇帝特意在立儲禦上封皇六子奕訢為恭親王奕訢,本意其實是為了防止奕詝壓制奕訢。奕詝即位為鹹豐皇帝後,起初尚能顧念手足之情,對待奕訢友善,封其為親王,還封養母靜貴妃為貴太妃。鹹豐五年(1855),貴太妃病重,鹹豐皇帝和奕訢時常去探望。某一個夏日,鹹豐皇帝前去給貴太妃請安。迷迷糊糊的貴太妃剛剛睡醒,以為來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奕訢,很不高興地說:“你怎麽又來了?能給你的,我都給了。他(指鹹豐皇帝)性情不測,莫生嫌疑就好。”鹹豐皇帝知道她說錯了話,便叫了聲:“額娘。”貴太妃這才發現來的人是皇帝,而不是奕訢,於是轉身裝睡,一言不發。自此,鹹豐皇帝對養母和奕訢都生了嫌疑。過了幾天,鹹豐皇帝再去向貴太妃請安時,剛好遇到奕訢出來,鹹豐皇帝問起貴太妃病情如何。奕訢哭著跪下說:“怕是沒治了,就等著上皇太後封號,方能瞑目。”鹹豐皇帝只是淡淡“哦”了一聲,再沒表示。不料奕訢以為皇帝答應了要給生母加“皇太後”封號,便立即趕到軍機處,命人準備冊封典禮。鹹豐皇帝得知後十分氣憤,但木已成舟,不便拒絕,最後還是勉強同意,尊皇貴太妃為康慈皇太後。不久,康慈皇太後去世。鹹豐皇帝不但下令減損皇太後的喪儀,還立即將奕訢的軍機處職務罷免,命其回上書房讀書。奕訢自此在鹹豐一朝備受壓抑和打擊,兄弟二人自此連表面的和睦都沒有了。回想兩兄弟小時候兩小無猜的手足情誼,不由得令人感嘆世上對人改變之大者,無過於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