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李毓昌之死(第2/6頁)

這個時候,李毓昌突然留意到王伸漢身後有一雙眼睛正盯著他看。那雙眼睛,有一點審視,有一點警覺,有一點提防,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意味,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絕對不是什麽善意的目光。一直到後來,李毓昌才知道,那個不斷盯著他看的彪悍的隨從,就是王伸漢的心腹長隨包祥。

好不容易等到酒宴結束,李毓昌還要再提查賑一事,王伸漢一擺手,笑著說:“大人路途鞍馬勞頓,此時夜色已深,有話明天再說。”立即命人將各位查賑委員送往早已經準備好的館舍。在此情形下,李毓昌也不好再說什麽,又見其他同僚均已經退席準備入客房休息,也只好從命。

李毓昌被帶進了客房,他的三名長隨李祥、顧祥、馬連升在旁邊的廂房另有歇處。客房布置得很是華麗,實在與遭受了水災的山陽形象不符合。李毓昌心中已經對這山陽知縣王伸漢起了反感,待打開放在床正中的一個包袱,發現裏面有三百兩白銀時,他恍然有些明白了。他立即去打開門,打算找王伸漢問個究竟,卻發現適才緊盯著自己不放的長隨包祥正站在門口。

李毓昌問道:“你是誰?”包祥道:“小的是王知縣的長隨,名叫包祥。”他雖然竭力用謙卑的口氣說話,但神態卻甚是倨傲,尤其是一雙眼睛精然有光,全然不像一個下人。李毓昌很是疑惑,又問道:“你在我門口幹什麽?”包祥道:“知縣大人派小的來看看大人對這裏的安排是否滿意。”李毓昌指著床上的白銀:“那這是……”包祥道:“一點小小的見面禮,每位大人都有。還請李大人笑納。”又刻意加重了語氣:“其他各位大人都已經收了。”李毓昌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當即揚聲叫李祥等三名長隨收拾行李,連夜離開了縣衙的館舍。

這一夜,對李毓昌主仆四人來說真是個不眠之夜。他們找盡了城中的客棧,卻沒有一家店敢收留。最後還是一個好心的店家指點四人前去善緣庵投宿,這才勉強有了個落腳之處。

善緣庵的客房與衙門館舍相比,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但李毓昌卻心安了許多。他雖然初入官場,但並不是不懂世故之人。山陽知縣王伸漢一上來就對前來查賑的官員大行賄賂之事,顯然是內心有鬼,賑災一事必有蹊蹺。而其他查賑委員已經接受了賄賂,與王伸漢沆瀣一氣,定會知情不舉,自然不再是同路人。他已經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獨自帶著三名長隨下鄉查賑,要把其中的真相查個明白。此時,心事重重的李毓昌絲毫沒有留意到李祥、顧祥、馬連升三人都流露出了怨恨不滿的神色,尤其以李祥為甚。

次日,九月二十九日一大早,李毓昌向庵中僧人問明道路,徑自帶領三名長隨直奔山陽鄉下,訪貧問苦,體察民情。山陽縣下轄四十鄉,每鄉約數十村。這一查就是整整一個月,到十一月初,李毓昌在查完兩個鄉後,帶著三名長隨回到山陽縣城善緣庵處。李毓昌明顯心情不佳,總是一個人在房內長籲短嘆,似乎有滿腹心事。沒過幾天,十一月初六的夜晚,他突然在善緣庵的住處懸梁自盡了。

噩耗傳到李毓昌山東老家,家人無不悲痛欲絕。尤其是李毓昌妻子林氏又是傷心又是不解,疑竇叢生:她丈夫秉性剛毅,寒窗苦讀,曾多次參加會試,這次好不容易中了進士,金榜題名,又候補了知縣,步入了老爺的行列,正是春風得意之際,怎麽會突然上吊自殺呢?然而,不解歸不解,淮安知府王轂已經以李毓昌自縊身亡定案,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能怎樣?眼下還是先辦理丈夫的後事要緊。

當年十一月十六,李毓昌叔父李泰清受托從山東趕到山陽,準備迎李毓昌靈柩回鄉。山陽知縣王伸漢親自領著李泰清到善緣庵開棺驗屍。李毓昌靈柩被停放暗室之中,且棺底用木凳四面墊起。據王伸漢說,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屍體腐敗。年邁的李泰清為了最後看侄子一眼,不得不踩著板凳俯視棺材,只見李毓昌面色慘白如紙,眉目模糊不清。李泰清一時悲從心來,實在不忍心再看。於是就此蓋棺。王伸漢還特意送給李泰清白銀一百五十兩作為路費,表示對李毓昌壯年而逝的同情。

當時正值冬季,寒風凜冽。李毓昌靈柩運抵老家山東即墨後,因天寒地凍,便暫時擱置在李氏堂屋中,預備等到春天凝土解凍後再行下葬。

嘉慶十四年(1809)二月,李毓昌妻子林氏在檢點亡夫遺物時,偶然發現一件皮馬褂上有斑斑血跡。另有一頁稟帖殘稿,稿中有“山陽知縣冒賑,以利陷毓昌,毓昌不敢受,恐上負天子”等語。林氏本來就覺得丈夫死得無原無因、不明不白,這下更是疑心大起,立即找來叔父李泰清商議。李泰清檢驗皮馬褂後,確認為血衣,也開始懷疑李毓昌是被人謀害致死,決定重新開棺檢驗。打開棺材細看屍體,這才發現李毓昌的面白是用石灰塗抹而成,口鼻間還留有些許血漬,而屍體的手足指甲、牙尖、心窩、肚臍均為青黑色,呈現出明顯的中毒跡象。古代一般用銀器來檢驗毒藥,李泰清拿了根銀簪伸入屍體口中,銀簪立即變為黑色,證明口中確實有毒。至此,李毓昌系被害身亡已經是確認無疑的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