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順天戊午科場案(第4/5頁)

程炳采被逮捕後,除了承認其父程庭桂供稱的遞條子的人外,又招出一個重要情節,他還接到過兵部尚書陳孚恩之子陳景彥送的條子。但程庭桂卻根本不知道有這個條子。原來家人胡升在送陳景彥的條子入考場時,被監場禦史發現。監場禦史見事涉兵部尚書陳孚恩,於是將條子藏了起來。

條子一事涉及眾多大臣之子,事態頓時嚴重起來。這再一次說明,科場舞弊案的發生,其本質始終是權力和利益相勾結的產物。因為兒子陳景彥牽涉入內,負責審理此案的兵部尚書陳孚恩不得不奏請回避,並自請嚴議。因陳孚恩與肅順關系極好,鹹豐皇帝倒沒有計較,反而命他繼續秉公審理此案。

由於請托之人李旦華和考生謝森墀、熊元培在科場案發後均已經逃回江蘇原籍,刑部不得不派人前去追捕,此案一直拖到鹹豐九年(1859)七月才審結。肅順等人擬將程庭桂、程炳采父子共同斬首。鹹豐皇帝念及程庭桂是兩朝老臣,不忍將他們父子一起處死,於是法外開恩,只將程炳采處斬,程庭桂則發配軍台效力。

程炳采被押赴刑場時,由於心中不服,向圍觀的路人哭訴道:“吾為陳孚恩所紿,代弟到案以至於此。陳孚恩諂媚權奸,吾在冥間當觀其結局也。”(《庸庵筆記》)聞者皆為之揮淚。

案中的請托者七人謝森墀、王景麟、熊元培、李旦華、潘敦儼、潘祖同和陳景彥免死發配新疆。不久又允準李旦華等人捐輸贖罪。陳孚恩、潘曾瑩、潘鐸因失察子弟犯法降一級調用,李清鳳病死免罪。其他辦理科場不善的官員也依例作了處理,流徙、革職、降級調用、罰俸等數十人。戊午科場案至此結束。

戊午科場案並非人為羅織的冤獄,跟之前的順治丁酉科場案和康熙辛卯科場案比起來,案情顯然沒有前兩件科場案那樣清濁難分,而且打擊面和牽連度都要小得多,“同官不聞連坐,家屬亦未長流”,涉案官員的家屬均沒有受到牽連。之所以驚世駭俗,號稱中國歷史上最大的科舉案,就因為最後斬了首席軍機大臣兼大學士柏葰。而導致柏葰被殺的關鍵人物,則是之後聲名鵲起、煊赫一時的肅順。

不過,若是就此認為肅順在此案中一心為公,意在整頓弊政,那就大錯特錯了。兩年後的恩科會試,肅順一心要推手下心腹幕僚高心夔(肅門五君子之一)坐上狀元位,不惜以身犯險。殿試前,肅順千方百計打聽到詩題為“紗窗宿鬥牛得門字”,其中“紗窗宿鬥牛”出自唐人孫逖的《夜宿雲門寺》一詩。肅順立即將題目告訴了高心夔,讓他連夜做準備。第二天,果然是這個題目。而在場三百多考生,很少有人知道此題的出處。高心夔大喜過望,自以為成竹在胸,狀元已經是囊中之物,匆匆寫成後,立即出場來找肅順報喜。肅順問了他的答卷內容後,跌足連叫道:“完了!完了!”原來,高心夔一時疏忽,詩作押錯了韻,而一旦出韻,內容再好也要被淘汰。最後發榜結果,高心夔列四等,最終未能當成進士。

對肅順而言,窮究戊午科場案,雖然意在鏟除政敵,有“傾軋”之實,但也確實起到了扭轉頹風之效,此後,“司文衡者懍懍畏法,科場清肅”,科場風氣得到徹底扭轉,持續三十余年沒有科場弊竇行為。

戊午科場案的意義還不止於此。

清朝發跡於白山黑水之間,雖然自開創者努爾哈赤起便一直奮發圖強,但論其實力,遠遠不足以橫掃天下,最後能夠入主中原,實在是機緣巧合所致。如此弱勢的一個民族,在僥幸下輕易取得了中原的大好江山,統治著數量、經濟、文化水平均遠勝自己千百倍的漢族,居高臨下之時又是何等戰戰兢兢。這既是終清一朝少有荒唐滑稽皇帝的根本所在,也是清朝自立國開始便對漢人防範警惕極嚴的關鍵原因。

乾隆以前,重臣兼部務均是清一色的清朝貴族,漢人大臣即使受到重用,也不過充當隨聲附和的工具,且受到嚴密的監視。一直到嘉慶朝以後,各地起義頻發,中央集權受到沖擊,清朝貴族壟斷朝政的局面才開始破冰,漢人大臣在朝廷的實際職權才有所增強。肅順出身宗室,卻是一個另類,其見識、閱人的眼光均是滿人中的佼佼者。他歷來輕視滿人,重視漢人,認為只有漢人才能挽救大清江山。而他本人因在戊午科場案力殺柏葰一事而聲震朝野,成為公認的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他本人也囂張不可一世,使得他重用漢人、以漢制漢的策略得以順利推行。正是由於肅順的大力推薦,曾國藩、左宗棠等人才得以崛起於歷史的舞台。正因為如此,戊午科場案也被視為晚清政治格局的關鍵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