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江南丁酉科場案(第4/11頁)

舉例而言,之前提到過,漢人高官陳名夏被殺的引子是順治皇帝喜歡明朝衣冠,被殺的原因是南方大臣黨爭失敗。這不過是表面現象。當時,南方戰火紛紛,南明李定國正攻打廣東,沿海一帶的鄭成功也蠢蠢欲動,打算聯合南明抗清作戰。在這樣的局勢下,陳名夏看到順治皇帝喜歡明朝衣服後,隨口說了句“留頭發,復衣冠,天下即太平”,便立即勾起了順治皇帝深藏於心的警覺,殺機立現。實際上,陳名夏之死是順治皇帝猜疑漢人大臣的一次公然展露。而在漢人大臣中,因南方陷落較晚,尤其是清軍在江南遭到激烈的抵抗,一手炮制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諸多慘劇,深遭江南士民懷恨,因而較之北方大臣,清廷對南方大臣更不放心。這就是為什麽在清初多次南北黨爭中,北方派屹立不倒、南方派多遭慘敗的根源。

江南闈案發時,南方尚不穩定,沿海鄭成功、張煌言等抗清勢力依舊活躍,而江南士子與他們有著盤根錯節、千絲萬縷的聯系。在這樣的背景下,無論順治皇帝之前是何等欣賞方拱乾、方玄成父子的文學才華,只要有更大的利益可圖,一時的優遇瞬間就能化作塵土。正因為如此,盡管方拱乾有憑有據作了辯白,但其子方章鉞還是立即被刑部逮捕,鎖鏈加身,從江南踏上了前往京師受審的路途。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應該已經可以看到,無論江南新進舉人是不是真的作弊,部分人的結局必將是悲慘的。江南歷來為財賦重區,“江南安,天下皆安;江南危,天下皆危”。尤其是清朝初年,天下甫定,皇帝需要嚴厲懲治,殺一儆百,一是警告那些敢與抗清勢力有關聯的江南人士,二是警示、馴服所有的漢族士子。剛好,北方大臣劉正宗發動的新一輪荼毒南方士子的黨爭完全遂了他的心願。

轉眼到了順治十五年(1658),先是正月十五日順治皇帝親自主持順天闈中舉考生復試,取中一百八十二名,只有八人因文理不通被革去舉人。正月二十四日,順治皇帝最寵愛的皇四子病死,出生不足百日,連名字都還沒有來得及取。眼見愛妃董鄂妃悲痛欲絕,皇帝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呆滯了許多。

到了二月,朝廷大員陳之遴等人結交通賄大太監吳良輔(在協助順治皇帝肅清多爾袞親黨勢力的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東窗事發。順治皇帝鑒於明朝太監擅權亡國的教訓,曾設立鐵牌,宣稱太監如有犯法幹政、竊權納賄、囑托內外衙門、交結滿漢官員、越分擅奏處事、上言官吏賢否者,即行淩遲處死,決不姑貸。陳之遴因此被立即革職,家產籍沒,與父母、兄弟、妻子一起被流放盛京,之後死在戍所。而吳良輔作為此案的核心人物,犯了太監幹政的大忌,不但受到順治皇帝庇護,沒有被淩遲處死,還恩寵不衰,繼續作威作福,後來更是作為心腹代替順治皇帝出家為僧。由此可見,南方大臣陳之遴的倒台不過是一場有計劃的陰謀,既是北方大臣劉正宗等人從中推波助瀾,也有順治皇帝本人的意願在其中。陳之遴走了,朝廷再沒有人能出面為南方士子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掌河南道禦史上官(崇禎十六年進士,山西翼城人。《清史稿》中記為上官鉉,實為誤作)奏參江南同考官舒城縣知縣龔勛出考場後曾被考生羞辱,事情可疑。又上奏說:“江南新榜舉人,嘖有煩言,應照京闈事例,請皇上欽定試期,親加復試。”順治皇帝立即批準,打算復試江南舉人。但此時參加江南鄉試的舉子大多已經回鄉,於是各府縣出動人馬,到處拘索,擾攘四方,動靜極大,很是費了一番工夫。這些已經金榜題名的江南舉子,“師生牽連就逮,或就立械,或於數千裏外鋃鐺提鎖”,剛剛還志得意滿,轉瞬天降橫禍,“家業化為灰塵,妻子流離”。

這批命運多舛的舉子中,就有之前提到的江南才子吳兆騫。他跟方章鉞一樣,參加了順治十四年丁酉科江南闈鄉試,並順利中舉。本來江南闈發榜後,滿城風雨,關於主考官通同作弊的謠言滿天飛,一些考生還趁機鬧事,但吳兆騫本人自負才高,兼之順利登榜,也沒有太把這些流言當回事。倒是他的好友尤侗憤憤不平,寫了一出《鈞天樂》的雜劇,影響極大,連遠在京城的順治皇帝都找來《鈞天樂》的刊刻本認認真真地讀了。後來方章鉞被刑部派員役逮往京師,吳兆騫一度憂心忡忡,但那也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切,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卷入其中。因而,當如狼似虎的官差來逮捕他時,雖是復試的名義,他卻不由得不惶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