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江南丁酉科場案(第3/11頁)

順治皇帝當時正為順天科場案惱火,接到陰應節的奏疏後,赫然震怒。他立即召來方玄成詢問究竟。往昔順治皇帝對方玄成優渥眷顧,都是親切地稱呼他的號“樓岡”,從不直呼其名,還經常說“方學士面冷,可做吏部尚書”,但此刻卻是翻臉無情,聲色俱厲。方玄成如實告訴皇帝說:他們方家出自安徽桐城,已歷數世,而江南主考官方猷是浙江人,從未同宗,他弟弟方章鉞根本不在回避之列。事情顯而易見,陰應節是誣奏之詞。順治皇帝這才顏色稍緩,但又口氣嚴厲地告訴方玄成說:“此案既然要從嚴辦理,方章鉞亦不能例外。”方玄成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何況天子正在氣頭上,因而除了附和外,別的話再不敢多說。

之後,順治皇帝暗中打聽江南闈的情況,結果宮中太監找來《萬金記》和《鈞天樂》的刊刻本。皇帝看過後,本來還對其中的情節半信半疑,但聽說《鈞天樂》是尤侗所寫後,立即轉變了態度。

尤侗,字展成,號西堂,江蘇長州人。少時便有神童之譽。後加入吳兆騫主盟的慎交社,遍交江南名士。他的詩寫得情真性靈,且在文體上體現出極大的開拓性和創造性,被吳偉業稱為“騷壇盟主”。尤侗有一篇寫西廂《臨去秋波那一轉》的時文,深為順治皇帝賞識。順治皇帝多次向身邊人稱贊尤侗,說他是“真才子”,“極善作文字”,還將尤侗極富文采的《討蚤檄》一文展示給翰林院學士們說:“此奇文也。”

在這樣的背景下,順治皇帝完全相信《鈞天樂》中所描述的科場弊端情形是事實。他因而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嚴辦。一道上諭頒行江南:“據奏南闈情弊多端,物議沸騰,方猷等經朕面諭,尚敢如此,殊屬可惡。方猷、錢開宗並同考試官,俱著革職,並中試舉人方章鉞,刑部差員役速拿來京,嚴行詳審。本內所參事情及闈中一切弊竇,著郎廷佐(時任兩江總督,兩江即江南、江西兩省)速行嚴查明白,將人犯拿解刑部。方拱乾著明白回奏。”

方猷、錢開宗當時已經回到北京,立即被革職下獄,等待調查。同考官李上林、商顯仁、葉楚槐、錢文燦等人是來自浙江各縣的舉人以及進士出身的知縣,也同時被革職,結果相關縣地的衙門為之一空。兩江總督郎廷佐接到聖旨後自然不敢怠慢,聯同漕運總督亢得時,迅速展開了調查。又聽說京城同考官李振鄴等人已經掉了腦袋,更加惶恐不安,唯恐禍及己身。在這樣的前提下,郎廷佐能查到事實真相還好,查不到事實真相勢必要找出幾個替罪羊來。

詹事方拱乾無辜受此牽連,倒也沒有驚慌,因為他自己很清楚,陰應節的奏疏不過是憑白誣陷之詞,因此明白地聲辯說:“臣籍安徽,與主考方猷從未同宗,故臣子章鉞不在回避之例,有丁亥、己酉、甲午三科齒錄可據。”

方拱乾父子作為壯年新進的書生,不僅對黨爭的殘酷性知之不深,對當時的時局也沒有清醒的認識。清朝以異族入主中原,對漢人士族十分警惕。多爾袞執政時,對漢人大臣一向采取猜疑、壓制的態度。前面提到的南北黨爭中南方大臣陳名夏、龔鼎孳與北方大臣馮銓爭鬥,多爾袞公然庇護名聲很壞的馮銓,就是因為馮銓是最早剃發留辮的漢人大臣之一,遠比陳名夏、龔鼎孳對清朝更為忠心耿耿。

不過,多爾袞死後,順治皇帝親政,立即一改多爾袞的政策,對籠絡依靠漢人大臣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順治九年(1652)四月,順治皇帝在一道諭旨中宣布,為防止諸王公大臣因循怠玩,允許滿漢官吏互相參劾對方的玩誤之處。次年六月二十七日,他又提出,內三院為機密重地,事務殷繁,應選舉賢能之人任職,並特別指明每院應設漢官大學士二員。到順治十一年(1654),十七名大學士中只有兩名滿人,其余都是漢人大臣,直接參與了制定政策、發布政令等國家大事的處理。順治皇帝還突破了漢人大臣不得掌印的陳規。順治十二年(1655)八月,都察院署承政事固山額真卓羅奉命出征,順治皇帝即命漢承政龔鼎孳掌管部院印信。之前,部院印務向來由滿人大臣掌管,正官公出時,則由次官代理,從未有漢人掌管印信,以致龔鼎孳接到任命後嚇得不輕,戰戰兢兢地上疏懇求撤去這一任命。但順治皇帝未予接受,堅持要龔鼎孳接管印信。

表面上看起來,自順治皇帝掌權,漢官的地位顯著提高了,但這起初不過是少年皇帝刻意要表現得與他所痛恨的多爾袞不同,之後則是為了統治的需要。在年輕皇帝的骨子裏,對漢人大臣的戒備和警惕並未比多爾袞減輕多少。順治登上皇帝之位並不是必然,而是多方政治勢力復雜鬥爭和相互妥協的結果。他幼年即位後,都是其叔多爾袞在殿堂上發號施令。其母孝莊太後有男人般的雄才大略,為了避免兒子受到多爾袞猜忌,多次教育順治皇帝要韜光養晦,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皇帝,心理壓抑,脾氣暴躁,性好猜忌,後來一旦掌權,則任性得一發不可收拾。他喜歡漢人服飾,喜歡漢人文學,也大力提拔漢人文士,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此信任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