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電梯內部向外窺視

到了這會兒,終於,故事即將進入關鍵時刻。這個該死的事件終於來到緊要關頭了。我不想打斷這位老兄的敘述,也不願在長篇大論之後要求他言簡意賅,因為他的敘事技巧完整而自成一格。甚而有之,連他本人也似乎感覺到自己的情緒起了變化,雖然我非常肯定為何情緒生變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不是一場玩笑;如今,它可是一樁兇殺案啊。而伊林渥斯自始至終都把它當成一場謀殺,這導致他的所見所聞,像一部電影似地被記憶下來。

他坐在我桌子前面,臉色略微蒼白疲憊,手上的雪茄燃燼只剩下煙屁股,但抽煙的動作仍持續不輟。盡管如此,他還是繼續陳述,嗓音有如烏鴉嘶叫般粗糙刺耳。

“我知道在這個緊要關頭上,你會希望我的敘述能更為明確,”他一邊說,一邊擦拭額頭,“我會盡力而為的。從我所站的有利位置,第一個進入眼簾的東西,是沿著邊墻大約每隔10呎便豎立一支的大理石粱柱。越過粱柱看過去,是大廳中央那一大片寬闊的區域,接著是對邊的另一排梁柱,然後再往更遠處過去,則是一列馬車。我直接往右看,那裏是位於大廳後面的樓梯;我再將臉緊貼通風口向左勉為其難地張望,還可以清楚看見一部分的青銅正門。而靠近正門附近,一群人聚集在那裏交頭接耳。其中有包藏禍心的看門人普恩、我之前見過身材豐腴的紅衣少女,以及我未曾謀面體形纖細的淺色頭發少女——其中一個一定是持刀相向、背叛愛人的蜜麗安,另一個就是蓋博博士提過的哈莉特·克爾頓。最後一個和他們站在一塊、預計要扮演密哈倫皇朝王子的歹徒,仍然穿著偷來的鮮艷服飾,揮手做出粗魯的動作。這地方籠罩在蒼白陰郁的人造月光下,他們的低語還引起回聲,空蕩蕩地顯得怪恐怖的。

“館長室的房門打開了,蓋博博士和淺色頭發的男子走了出來,所以這個時候是我首度聽見他們的談話聲。他們的談話內容讓我覺得錯愕,甚至感到迷惑不解;但我會逐字逐句地引述給您聽,並且可以為其正確性立誓作證,因為我距離他們大概不及十來呎。

“‘——但他不可能真的是伊林渥斯!’蓋博博士壓低嗓門提出異議,但聲音聽起來卻像是在嘶吼。‘他媽的混蛋,小羅,我跟你說,那家夥是個瘋子!他自稱是蘇格蘭警場的華萊士·畢瑞,並且還滔滔不絕地念著什麽蘇格蘭人擁有犧牲流血之華萊士的詩句!’(我要補充說明——從這個實例中指出,人心會玩弄一種奇特伎倆——我可不記得我振振有辭地引用過羅伯特·彭斯〔譯注:RobertBurns,1759~1796,蘇格蘭民族詩人〕鏗鏘有力的詩句。)

“‘事情大條了,’蓋博博士的同伴如此斷言,我猜此人就是混蛋加三級的無賴何姆斯——即是那位出賣雇主的秘書。‘你快去跟普恩談談。普恩一直守在門邊。那家夥一走進來,普恩就覺得他非常可疑。後來,伊林渥斯——先假設那家夥是他好了——抵達這裏不到5分鐘,那個演員介紹所派來的正牌演員就走了進來!’“蓋博博士顯然相當心煩意亂。

“‘啊?普恩為何不警告我們?’他問道。‘那個貨真價實由介紹所派來的演員,現在人在哪兒?他沒有進來見我啊。他跑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似乎沒人曉得!’何姆斯答道。‘普恩不敢走離正門,以防曼勒寧突然冒出來;而那個演員直到約莫5分鐘前才出現,普恩一見到他,才一古腦兒恍然大悟。那時候普恩還是不敢擅離崗位,剛好沒多久之後我下樓來,普恩才告訴我此事,於是我跑回來找你……聽著,傑瑞,我們幹嘛還待在這裏等侯?看在老天爺的面上,我們回頭把伊林渥斯從電梯裏面放出來,然後跟他道歉,並好好安撫他!我真希望我們沒有搞出這個大麻煩來。如果老爹知道了這件事,我的飯碗會不保,山姆會讓公使館的人笑破肚皮——你清楚老亞伯斯裏那個人的德行;而你會被踢出家門,更甭提蜜麗安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總而言之,這件事非壓下來不可。’

“老實說,從這一幫歹徒中的一位成員口中,聽到這麽一段令人大為驚訝的言論,而且他娓娓道來語調冷靜沉著、思緒敏銳穩健,反而叫我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是這家夥沒其他同黨那麽兇殘,還是哪個地方弄錯了呢?然而,此刻我無暇推敲細想結論為何,因為身穿波斯服飾的貝克特已經脫離正門附近的那群人,正倉促跑向通風口下方的兩名同黨。途中,他必須路過一排裏頭陳列著各式武器的展示櫃,隨後他的步伐經過了沿著大廳對墻一字排開的五節馬車。當他走到一節樣式我不熟悉的深黑色密閉大型車廂時,他似乎在掃視車廂後部的地面。他彎著腰,俯身在車廂下迂回而行,然後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幾秒鐘(因為那裏正好有一支梁柱);再現身時,他的掌心跑出一個淺黑色的小物件。雖然我得天獨厚擁有不常見的遠視,但在那樣的長距離下,我還是無法確實認清那個東西。如我所言,貝克特做出這些舉動的同時,他的兩個同黨仍在交談中;我得說明一下,我的頭已經不痛了,而蓋博博士提及我的時候,所用的語氣一點也沒有撫慰我憤慨難受、丟臉到家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