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伊林渥斯博士扮演阿裏巴巴(第2/4頁)

我不曉得我是抱著什麽心情,但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態度,叫我看了是既寬心,卻又同時讓我惱火。他個子很高,骨瘦如柴,像一條發育過度的熏鮭魚;甚至他那混濁的眼珠子,也有幾分鮭魚眼的味道;然而,當他全神貫注起來的時候,他對我的凝視還真的是神氣十足。真的,不蓋你們。他的長臉瘦巴巴地像皮包骨,開始說話時會習慣性地把下巴縮入衣領內,皺紋會向上延伸至耳邊。他還有另外一個習慣:張嘴時會低頭望著地板,接著又迅速擡起頭來,以免語焉不詳、詞不達意。他從口袋裏拿出閱讀用的硬框架眼鏡;戴上眼鏡時,他的雙手抖動著,而眼鏡似乎使得他的鼻子變長。他穿著一套褪色的深色衣服,腋下夾著一頂軟帽,灰色的頭發如波浪般微微翹起。當然了,我已經對這個男人好好地打量一番,而他也擺出自以為是的模樣。此外,我還從他身上拼湊出一種感覺(各位,我的感覺不常出錯的),這個拘謹笨拙、文雅有禮、親切敦厚、讓人摸不著頭緒、舉動搖晃蹣跚的家夥,卸下職責後可以出其不意地全速疾跑,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我只想到一件事:他站得比皇家禁衛軍的手榴彈兵還要挺直,而且他穿的一定是11號鞋。

“請問您是赫伯·阿姆斯特朗爵士嗎?”他刺耳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請坐,”我說道。“放輕松。”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的樣子,猶如已經精疲力竭似的,我又大吃了一驚。

“拜托,別這樣!”我說道。“放輕松。喂,說重點好吧。”

他小心地把帽子放到地上,縮緊下巴張開嘴,急急忙忙地說了起來。咻!——說話速度大概有這麽快。我沒有辦法把他說的話逐句告訴你們,只能從速記員簡略的記錄中引述給各位聽。

“我注意到了,赫伯爵士,您已經收到我的信,”他說道,“由於我過度激動但情有可原的慌張態度,可能造成我的信傳遞給您某些錯誤訊息,這一點,我確信我已獲得您的寬恕,並且也已既往不咎了。我——呃——我如釋重負,沒看見您——一直到現在——拿出手銬或腳鐐之類的東西。”

“沒有這個必要,”我說道,“我是助理警務署長,不是鐵匠。來根煙吧。”

他拿了煙,熟練地咬掉尾端,然後繼續說下去。

“回到我原來的話題上,赫伯爵士。我不撤回、也不希望撤回我昨晚在信中所供述的聲明,如果您認為此案件與我個人有關的話——簡言之,如果您以為人是我殺的,那麽我非常迫切地希望能為您解除心中疑惑。雖然我在心裏左思右想,反復提筆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但我還是擔心我昨晚雜亂無章的陳述,可能會傳遞給您錯誤的印象。抱歉!”

他適時地中斷談話。起初,你們瞧,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火柴盒;為了抽出一根火柴,他將盒子猛然拉開,一把火柴在我面前四散開來。到這裏還沒出任何狀況。接下來他挑了一根火柴,劃亮它並幫我點煙。當他說到“抱歉”的時候,他的手指頭抖得太厲害,手一松,點燃的火柴便掉落在我的襯衫和背心之間。他說他的來意很不尋常,我也表示同意。同時我也用力拍胸脯告訴他,對於自己即將聽到的事情,我絕對會在教會聖職人員面前守口如瓶的。但火柴掉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抓狂地想要把他攆出去,不過我穩住自己,只是賞他一個冷淡的臉色。

“伊林渥斯博士,”我趁著自己喘口氣的時候說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是鐵匠。按照你說話的風格,我可以跟你說,我也不是你奶奶的流星煙火。這是一根火柴。看清楚了。只要用對地方,它就是個有用的東西,但絕對不適於用在我身上。如果你能抓緊雪茄的話,我現在就替你點煙。還有,管他什麽警察管制條例的東東,你最好給我來一杯。你需要喝上一杯。”

“謝謝您。”他答道。“我對這種全國性的貪杯嗜好,當然是無意共襄盛舉,何況我自己還是戒酒運動中的活躍分子,不過,我們這個運動是合法的——簡言之,還是給我來一杯吧。”

我替他倒了一大杯酒,完全不摻水。他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口吞下,臉上毫無表情。

“真是痛快,”伊林渥斯博士一邊說,一邊面有憂色地將玻璃杯丟入紙屑簍,“這樣會讓我振作精神,把非說不可的故事——哎呀,說出來。其次,赫伯爵士,我要謝謝您以不拘禮節的方式接見我,這讓我在如此紛擾不安的環境下能夠自在許多:我不安地發現,眼前這個環境對約翰·諾克斯基督教長老會的長老們而言,是沒有安撫慰藉之功的。然而,不管處境有多麽痛苦,我也絕對不會岔題的。從愛丁堡坐火車過來的旅途中,我打發時間(行程中有大半時間,我都忙於撰寫要對聯合長老教會主日學校致詞的演講稿,這份稿子是今天晚上要在倫敦發表的);對了,我說到我讀一本書名為《命運匕首》的警察手冊來打發時間,那是同車廂裏頭一位旅行推銷員好心借給我看的。其實我花在鉆研舊文明史的心力並不亞於我的牧師工作,但我的牧師職責讓我沒有太多時間去閱讀議題與我們現存世界有關的書籍;我可以這麽說,我發現《命運匕首》的內容生動有趣,讓我深深著迷,這本書可說是一個意外的發現,留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更確切地說,書中那位身份未明的主要人物,其惡行把我嚇得毛骨悚然——不,赫伯爵士,盡管您已經察覺到了,但我並沒有岔題。我想要說的是:即使我從《命運匕首》書中沒有學到你們的辦案方法,但我已經明白不管外觀看起來是多麽瑣碎卑微不足取,事情一定會水落石出的,而且絕不會有漏網之魚。等一下我敘述故事的時候,我會牢記於心,盡量達到你們在法律上所要求的簡潔精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