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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墓裏只剩下弗蘭克一個人形影相吊。雨也停了。天空中並不存在仁慈的神靈,只有灰白色雲朵飄動著,風漸漸吹開一小片藍色。

他走向汽車,碎石路上響著輕輕的腳步聲。他鉆進汽車,發動馬達。梅甘娜的雨刷吱的一聲開始工作,刮掉前窗上的雨水。為了表示對尼古拉斯·於勒的懷念,他系上了安全帶。他旁邊的座位上有一本《尼斯晨報》,封面上是“美國政府尋求引渡瑞安·摩斯上校”的標題。於勒的死訊被登在第三版。一個普通警察總監的死算不上頭版頭條。

他拿起報紙,不屑地扔到後座。他掛上擋,開動汽車前本能地朝後視鏡看了看。突然,他的眼睛盯住了豎放在後座上的報紙。

弗蘭克屏息坐了一陣子。他突然覺得像一個瘋狂的蹦極跳愛好者。他感覺自己正飛過空蕩蕩的天空,地面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而他卻不確信繩索的長度是否過長。他默默祈禱起來,但願剛才腦袋裏一閃而過的念頭不只是個騙人的幻象。

他思索了一會兒,突然豁然開朗,瀑布般的推論開始奔湧,就像洪水沖過水壩上一道小縫,最終漫延成一片洪流。在他突然想到的靈感中,無數細小的矛盾之處突然都解釋得通了,許多他們忽略的細節突然匯聚成形,恰好契合進漏洞。

他抓起電話,撥了摩萊利的號碼。摩萊利一接電話,他就迫不及待吼叫起來:“摩萊利,我是弗蘭克。你一個人在車裏嗎?”

“是的。”

“好,我正在趕往羅比·斯特裏克家的路上。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自己趕到那裏和我會合。我有點事情要檢查一下,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做這事。”

“出什麽問題了嗎?”

“沒有,只是我有了個想法。它很微弱,可能未必成立,不過要是我沒想錯,案件可能很快就能告一段落。”

“你的意思是……”

“在斯特裏克家見。”弗蘭克掛斷電話。


現在他很懊悔開的是一輛普通車,沒有配備警笛。他懊惱著自己不曾要求得到一個磁鐵頂燈,可以隨時安裝到車頂上。

同時,他也開始譴責自己。為什麽他曾經視而不見?他怎麽能讓私人的仇恨蓋過理智?他看到了想看的,聽到了想聽的,卻得出了自己想當然的結論。

他們已經為此付出代價。於勒首當其沖。要是他用用自己的腦子,於勒可能就不必死去,非人也已經被關進監獄了。

他趕到卡拉維爾,摩萊利已經站在大樓前等他。他把車停在大街上,想也不想那裏是否是非停車區。他像鼓滿風的帆船一樣從摩萊利面前飛奔而過,摩萊利一言不發地跟著他跑進大樓。他們在門房的桌子前停下,門衛吃驚地瞪著他們。弗蘭克靠到大理石台面上。

“請給我羅比·斯特裏克公寓的鑰匙。警察。”

這個解釋沒有必要,門衛清楚地記得弗蘭克。他又咽了口口水。摩萊利向他出示了證件,這顯然讓他更加放心。他們在電梯裏時,摩萊利終於找到機會對憤怒的美國人問了個問題。

“出什麽事了,弗蘭克?”

“摩萊利,我是一個超級白癡。一個巨大的白癡。要是我不是一直這麽愚蠢的話,我可能早該記得我是名警察,我們應該就能避免很多不該發生的事情。”

摩萊利仍舊摸不著頭腦。他們到達樓層,警察的封印還在。弗蘭克憤怒地把黃色小紙條紛紛撕掉。他打開房門,兩人一起走進公寓。

空中仍舊飄浮著犯罪現場特有的那種命中注定的氣氛。地板上破碎的畫,地毯上的標記,法醫留下的痕跡,被匕首刺中,被殺手的決心致死的人垂死掙紮流出的血液幹了之後的金屬味道。

弗蘭克毫不遲疑地撲向臥室。摩萊利看到他站在門口,觀察著房間。地板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洗掉了。犯罪的唯一跡象是墻上的血跡。

弗蘭克一動不動站著,然後做了些不可思議的動作。他大步流星沖到床邊,躺到斯特裏克的屍體原先躺著的同樣位置上,法醫在搬走屍體以前,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了標記。他躺在那裏很長時間,只是微微移動著頭部。他又擡起一點頭,研究著只有從那個位置可以看到的東西。

“是的,媽的,沒錯……”

“弗蘭克,什麽?”

“真蠢啊,我們都看到過了。太笨了。我們忙著研究上面的東西,而答案其實就在下面。”

摩萊利沒有明白過來,弗蘭克突然跳了起來。

“快,我們還得檢查一件事。”

“我們去哪?”

“蒙特卡洛廣播電台。要是我是對的,答案就在那裏。”


他們離開公寓。摩萊利仿佛不認識似的打量著弗蘭克。美國人好像深陷在不能自已的激動中。他們沖出樓下優雅的大廳,隨手把鑰匙扔給看門人,後者看到他們離開,松了口氣。出了大門,他們跳進弗蘭克的汽車,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已經瞄上它了,他拿著一本票據攔在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