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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於勒的葬禮上下雨了。老天顯然決定中斷一下明亮的夏天,讓天空傾注雨水,它很像地上的人為於勒淌的眼淚。這是一場不容分說的大雨,就像一位無名的警察總監的生活一樣由不得改變。他作為一個普通人,在小小的任務中耗盡了這一生。現在,他可能已經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活著的時候唯一想得到的酬報:被埋進躺著兒子的同一塊土地。

謝琳娜站在神父邊上,悲痛欲絕。她勉力支撐著站在丈夫和兒子的墳墓前面。她妹妹和妹夫一聽到噩耗便從卡卡松尼匆匆趕來,現在正站在她身邊。

葬禮只有親屬和朋友參加,這是於勒很早以前就表達過的願望。不過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人來到了艾澤公墓。弗蘭克站在比墳墓高一點的一端,任雨水沖刷自己。他觀察著簇擁在舉行儀式的年輕神父身邊的人。裏面有朋友和熟人以及艾澤的居民。他們都熟悉並欣賞他們來告別的這個人的品性。裏面也有幾個看熱鬧的。

摩萊利也來了,他的表情非常悲痛,弗蘭克都有點不認得他了。隆塞勒和杜蘭德也在那裏,代表公國當局以及所有當時不在崗位上的保安局人員。弗蘭克看到他對面站著弗羅本,也一樣沒撐傘。此外,畢加羅、勞倫特、讓·盧和芭芭拉以及一些蒙特卡洛廣播電台的人也來了。甚至連皮埃羅和他媽媽也來了,他們站在一邊。

與此同時,幾個趕來抓新聞的記者出於安全考慮被擋在外面,盡管這其實沒什麽必要。汽車事故中死去一個人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激不起什麽特別的興趣,哪怕死者是最初負責調查非人案件,然後又被轉移出調查組的警察總監也一樣。

弗蘭克看了看尼古拉斯·於勒的棺材。它正被慢慢放進在地面上挖出的傷口般的墳墓。隨之被埋葬的還有雨水和聖水的混合物,仿佛是天堂和人間的雙重祝福。兩個身穿綠色雨披,握著鏟子的工人開始用和棺材同樣顏色的土壤覆蓋住棺材。弗蘭克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最後一鏟土蓋上墳墓。泥土漸漸被壓平,很快有人會在前面放上一塊和旁邊墓地上一樣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可能會寫著墓志銘,說明斯坦芬尼·於勒和他父親終於團聚。然後,神父宣讀了最後的祝福,所有人都畫了十字。弗蘭克覺得無法說出阿門這兩個字。

人群馬上開始散去。和這家人比較親近的人走之前會和寡婦說上幾句話。謝琳娜和梅爾西耶擁抱時看到了他。她問候了吉羅姆和他的父母,接受了隆塞勒和杜蘭德匆忙的安慰,轉身和妹妹低聲說了幾句話,後者便離開她,和丈夫一起朝公墓門口走去。弗蘭克看著謝琳娜優雅的身姿朝他走來,她腳步一如既往地平穩,哭紅的眼睛上沒有戴墨鏡。

謝琳娜無言地接受了他的擁抱。他感覺到她俯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哭泣。最後,她終於設法止住不可能再重建她那小小、粉碎的世界的眼淚。謝琳娜站直身子,看著他。她的眼睛裏閃爍著悲傷,好像太陽一樣閃閃發亮。

“謝謝,弗蘭克。謝謝你來。謝謝你親自告訴我這消息。我知道你這樣很不容易。”

弗蘭克什麽也沒說。在摩萊利打來電話後,他離開了海倫娜,驅車趕到艾澤,在於勒門前停了車。他在門口站了漫長的5分鐘,終於鼓足勇氣按響門鈴。謝琳娜開了門,抓著披在淺色睡衣外面的長袍。一看到他,她就明白了一切。畢竟她是一名警察的妻子。她肯定早就想象過這一幕,像一個不幸的可能一樣一遍遍重復過它,盡管每次都把它當成不祥的兆頭忘掉。現在弗蘭克真的來了,站在門口,表情悲痛,沉默無言,向她證實繼愛子之後,她的丈夫也已經不在人間。

“尼古拉斯出事了,對嗎?”

弗蘭克默默點了點頭。

“那麽……”

“是的,謝琳娜,他死了。”

謝琳娜閉上眼睛,臉色變得死樣蒼白。她輕輕搖晃一下,他擔心她可能要昏倒。他向前走一步去扶她,但是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弗蘭克看到她的太陽穴有根血管跳動著。她詢問他具體細節,其實她寧願不要知道這一切。

“這是怎麽發生的?”

“汽車事故。我不知道詳情,他滑下路邊,跌進溝裏。他想必當即就死了,沒有受什麽苦,如果這算是安慰的話。”

他邊說邊覺得這些話沒有意義。不,這不是什麽安慰。也不可能成為安慰,盡管於勒告訴過他,他和謝琳娜為了變成植物人的斯坦芬尼遭受過多少痛苦,直到最後憐憫勝過了希望,使他們允許醫生拔掉管子。

“進屋來,弗蘭克。我得打幾個電話,但是我可以請他們明天再來陪我。我有件事要請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