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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想,愚蠢的孩子,別這樣。別讓我們因為你那愚蠢的善良而失敗。

他推開房門,恐懼地站在門口。皮埃羅正站在桌邊,抽泣地抓著話筒,臉上涕淚縱橫。

“他們說你就是那個壞人,讓·盧。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求求你了,請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弗蘭克撲向他,把話筒搶過來。“喂,讓·盧,我是弗蘭克。你在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弗蘭克聽到對方喀噠一聲,掛斷電話。皮埃羅抽泣著坐在椅子上。弗蘭克掉頭沖向摩萊利。

“摩萊利,讓·盧門口有多少警察?”

“三個,兩個在外面,一個在裏面。”

“有經驗嗎?”

“都很出色。”

“那好,快給他們打電話,解釋一下情況。告訴他們目標已經知道了,他知道他們在那裏。裏面的人有危險。告訴他們盡可能小心地闖進去,如果需要就使用槍支。要抓活的,聽明白了嗎?我們現在只能盡快趕到那裏,但願不要太晚了。”

弗蘭克和摩萊利離開房間,把驚愕萬分的畢加羅和拉吉爾拋在身後。可憐的皮埃羅像個木偶一樣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看著地面,絕望地哭著,他心裏的偶像破碎了。

男人緩緩掛上電話,不顧電話那頭那個憤怒、請求的聲音。他微笑了,笑得很溫柔。

這麽說他想象的那個時刻已經來臨。他居然感到有點寬慰。他感到了一絲解脫。沿著墻壁偷偷摸摸地行走,掩蓋在不幸的陰影下的時刻啊。現在,過了這麽多時候,他無遮無蓋的臉上終於感受到陽光的溫暖。盡管他現在有了成百上千個敵人,比從前追蹤他的人還要多得多,但男人一點也不害怕,只不過前所未有地警醒。

他的笑容更深了。都是徒勞的。他們永遠不會抓住他。過去被當作不容分說的任務施加給他的漫長訓練像奴隸身上的烙印一樣,深深烙在他心頭。

是的,長官。當然,長官。我知道100種殺人的方法。最好的敵人並不是承認失敗的敵人,長官。最好的敵人是死掉的敵人,長官……

突然,他回憶起那個強迫他叫他長官的男人專橫的聲音。他的命令,那些懲罰,他試圖左右他們所有生活的鐵拳。就像看電影一樣,他又看到了他們的屈辱,他們的疲倦,雨水打在因寒冷而發抖的身體上,關閉的門,黑暗中在他們臉上縮得越來越小的一線光芒,鑰匙在鎖眼裏轉動的聲音,饑餓,焦渴。以及恐懼,他們唯一的伴侶,甚至得不到淚水慰藉的恐懼。他們從來都不是兒童,從來都不是孩子,他們從來都不是男人:他們只是士兵。

他回憶著那個強硬、冷酷的男人的眼睛和臉,他是他們的恐懼之源。但是,在那個天賜的晚上,發生那麽些事之後,超過他似乎變得輕而易舉。他年輕的身體已經變成一架戰鬥機器,另一個人則因為年齡和驚愕而變得沉重。他不再能夠打敗他親手培養出來並一日日加固的力量和殘忍。

他趁他正在聽最喜歡的音樂,羅伯特·福爾頓的“竊得之樂聲”時下的手。這是令他歡愉的音樂,也是令他反抗的音樂。他扼住他的脖子,像老虎鉗一樣結束他的生命。他聽到骨頭在他的手掌下破碎,他驚奇地發現對方畢竟只是一介凡夫。

他清晰地記得那個人的問題,冰冷的槍口抵著他的太陽穴,但他並不害怕,只是吃驚地發問。

你在做什麽,士兵?

他扣下扳機,唯一的遺憾是只能殺死他一次。

男人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已經失去一個很久以前借來的名字,現在他又僅僅是人而非人了。再也不需要名字。只有人群和他們被召喚去扮演的各種角色:逃跑的人,追蹤的人,強悍的人,脆弱的人。知曉一切的人,蒙在鼓裏的人。

殺人的人和被殺的人……

他轉身看看自己所處的房間。有一個穿著制服的人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他看到他無遮無擋的脖子露在沙發頂上,他低頭看著咖啡桌上的一疊CD,男人看到他低下的頭後面的短發。

約翰·哈蒙德的原聲吉他充滿激情地從音響中傳出。音樂一開頭就流出濃密的布魯斯氣韻,訴說著聲音,回憶,密西西比三角洲,懶洋洋的夏日午後,一個充滿濕熱天氣和蚊子的世界,一個如此遙遠,以至於很有可能是虛擬而非真實的世界。

穿制服的人找個借口溜進屋來,他可能覺得無聊的任務無比漫長,因此借故離開另外兩個和他一樣守在街上,同樣忍受著無聊煎熬的人。他被架子上無數CD吸引,裝模作樣談起音樂,其實一聽就知道他是個外行。

現在男人直勾勾盯著坐在沙發上的人毫無防禦的脖頸。

就坐在那裏聽音樂好了。音樂不會讓你失望。音樂是旅途,旅途結束了。音樂是一切事物的開頭,也是所有事物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