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幽靈 六

被捕後,百介首度被關進了竹囚籠裏。

包圍川久保黨小屋的,是高知藩派遣的百名捕快。相比之下,川久保黨僅有十五人,加上百介一行也不及二十人,任憑右近的武藝怎麽高強,也不可能以寡敵眾。再者,川久保黨原本就沒有什麽抗爭的手段。一如文作所言,這群人似乎已有多代未曾舞刀弄劍,而且個個年邁體衰。就百介所見,這群人生性至為溫和,並無任何好戰的傾向。他們不過是擅長使用火藥,並知悉火藥兵器的制法罷了。因此數百年來,均未曾引發什麽爭端。

雖然太郎丸一再堅稱百介一行僅為旅人,與自己毫無牽連,但不管態度如何從順,還是沒有捕快願意聽從被捕兇徒的解釋。對此百介與右近早是心裏有數,只得乖乖就縛。不過,情勢實在頗令人絕望。完全看不到一絲獲救的希望。

雖摸不清敵方打的是什麽主意,但至少猜得出對方是什麽身份。根據百介推測,幕後指使者為高知藩禦船手奉行。高知藩坐擁二十四萬百余石,規模居四國諸藩之冠。憑他們區區幾個普通百姓、無宿人、浪人和山民,再團結抗敵也絕非對手。這下自己是有罪還是無罪根本不重要,反正一切將均由敵方定奪。情勢可說是窮途末路了。

不過,百介倒是看得很開。雖然被關在籠中,放眼望出去,景色還是很美。

這是一段難行的山路,相較於走得萬分艱辛的捕快和小廝,被關在籠中反倒落得輕松。唯有在倘若摔落便必死無疑的絕壁上時,才稍微感覺到一絲恐懼。隊列似乎正從別府沿著物部川穿過市宇,朝下遊走去。和百介一行人上山時走的並非同一條路。

沿途經過了幾個小村落。每經過一個村子,百介便尷尬地低頭掩面。因為每到一處,村民們均是傾巢而出前來圍觀。看來這也是理所當然,想必自建村以來,至今未曾有過百名捕快攀登至此來逮人吧。只是,百介不敢擡頭並非出於羞愧,而是由於浮現在村民目光中的驚惶恐懼。對村民們而言,坐困籠中的百介一行人是盤踞村外的七人禦前一類的妖魔。

人群中不乏身穿古怪裝束虔心祈禱者,就是一個證據。只見五顏六色的飾物四處搖晃,這些均懸掛在鬥笠上。隨處可見奇形怪狀的驅邪幡懸垂而成的結界。這讓百介想起文作曾提及這一帶的村落住著許多執掌此類祭祀的大夫。原來他們就是這副模樣呀,百介漫不經心地想道。看來,他們是將這擾亂寧靜生活的空前騷亂當成兇兆吧。也或許這些祈禱是為了清除他們這些過路妖魔留下的晦氣。

這是一場毫無歇息的強行軍。途中,百介曾數度陷入昏睡。沒有真正睡著,毋寧說是因饑餓、困頓而失去了意識,因此不知一行究竟走了多久才走到山麓。也曾數度掛念在隊列後頭的阿銀是否安好。不知那強悍的女中豪傑在籠中是否依然正襟危坐。百介歪著腦袋往外窺探,但就是不見關著阿銀的籠子。

在一個不知名的地點被放出來後,百介一行人被押入牢裏監禁了一晚。除了被關進女牢的阿銀外,所有人都被囚禁在一起。不過,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看到右近默默無語,百介也不敢貿然吭聲。也曾有人送來夥食。雖然饑腸轆轆,但百介卻連一口飯也咽不下。因此,只喝了幾口水就睡著了,還做了個陣陣鈴聲作響的夢。那是個斷首馬載著七人禦前踱步的夢。哀怨與恐怖夾雜的鈴聲,在百介夢中竟成了撫慰人心的音色。

一夜過後,百介一行再度被捆上繩索。原本以為自己將被押往白洲審問,卻被押進了一間鋪有地板的大廳,並在大廳中央排成了三列,四隅與出入口均有持棍棒的捕快站崗。一行人就這樣在房內等候了半個時辰。

後來,站崗的捕快突然離去,只見一個穿著整套禮服的武士在隨從的陪伴下走了進來。看到其中一個隨從的臉孔時,百介差點沒喊出聲來——桓三。這張臉絕不可能忘記,他就是那夥曾襲擊百介與阿銀的暴徒中的殘存者桓三。

百介朝阿銀使了個眼色。阿銀一如往常端正地跪坐著,似乎是感覺到了百介的視線,她雙眼朝百介瞟了過來,並微微一笑。

“還不把頭低下?”隨從怒斥道,“來者乃禦船手奉行關山殿下!”

太郎丸迅速低下了頭,其他人也紛紛仿效。百介也連忙低下頭,或許是太急了,竟然滑稽地鞠了個躬。

“行了,把頭擡起來吧。此並非正式審問。”關山說道,接著便走到了太郎丸面前。

“你就是川久保黨的頭領吧?徑直回答。”

“是的。”太郎丸依然低著頭,“老夫即川久保頭領,名叫太郎丸。”

“是嗎,昔日曾聽先父提起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