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緣魔 五

金城屋的財產規模遠遠超出百介的想象。老板榮吉尚未正式繼承家業,和平八似乎交情甚篤,見到他們這兩個扮相古怪的不速之客,依然毫無疑慮地熱情招呼兩人進門。

被領到看不出究竟有幾疊大的寬敞大客廳時,百介緊張得無法自已。雖然百介在江戶住的也是一家不算小的名店,但自己居住的小屋就連十疊都不到。規模差距過大,讓人無從比較。因此,此處讓他感到坐立難安。

平八卻似乎很習慣這兒的氣氛,從方才起便滔滔不絕地向他介紹從緣廊可望見的庭園景致,只是百介緊張得完全沒聽進去,全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只稍稍瞄了幾眼,這的確是個美麗的庭園。加上今天陽光普照,拉門也悉數敞開了。

“百介先生,你瞧,那就是大老板閉關的寶殿。”平八指著遠處說道。

在沿庭園邊緣栽植的壯麗松林後方,果真有一棟碩大的建築物。

“如何?壯觀吧?那別館可是要比這一帶的武家宅邸還大得多呢!那就是為白菊建的寶殿。蓋這種大房子,真不知道需要耗費多少銀兩。這可是有錢人才有資格的享受,但大到這程度,也實在是太誇張了。”

“噢。”

看在百介眼裏,這一切都是那麽缺乏真實感。就連這兒的坐墊都讓他驚覺自己好久沒坐在這種東西上了,而且質料也是上上之選。

他定睛打量那棟寶殿。的確是棟碩大無比的建築,而且看來還極盡豪華之能事。整棟屋子是檜木造的,就連屋頂鋪的都是檜木皮。能讓如此巨賈拜倒在石榴裙下到這種地步,想必白菊這女人很不簡單。

平八以感情充沛的語氣說道:“唉,雖然她的境遇聽來頗值得同情,但想必一定不好惹。倒是先生……”

平八將整個身子湊向百介。看來他在這裏也不是那麽自在。

“把那位娼館的老板娘,和上回那花和尚敘述的稍作對照,白菊的過去大致就清楚了。但大家對她的現況卻仍是一無所知,對吧?”

“的確是一無所知。”

“真不知那位詐術師會如何解決這件事。”平八雙手抱胸地說道,“難不成——會把白菊本人帶來?”

“這就不知道了。”

百介完全無法猜想又市腦子裏都打些什麽樣的主意。只是,有件事讓百介十分在意。雖然無法完全預測那個禦行會在什麽時候、以什麽樣的方式現身,但這件事非得趕在又市到場前決定不可,百介心想。

端來的茶已完全冷卻時,榮吉進來了。原本以為他會在一群隨從簇擁下出現,未料他竟然是只身到場。

承蒙兩位不辭辛勞遠道而來,榮吉深深低頭致意道。

這下百介更是坐立難安了。

“他這人最怕這種禮數,”平八說道,“這位先生立志成為劇作家,對各類奇聞異事不僅十分入迷,亦知之甚詳。既然他不習慣這些禮數,榮吉就請起吧。”

榮吉,想不到平八竟喊他喊得如此熟絡。

好吧,平八,榮吉迅速地擡起頭來說道。

“百介先生無須多禮,榮吉和我已經有二十來年的交情了。從他赴江戶當學徒那陣子起,我們倆就是豬朋狗友了。”平八一臉得意地笑著說道,“這家夥如今雖已貴為大商家老板,但我們剛結識時,還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夥子呢。”

平八當年不也是個一臉鼻涕的小鬼?榮吉也開懷大笑著說道,氣氛頓時就活絡了起來。平八這家夥擅長安撫他人情緒,是個深諳奉承之道的馬屁精。

“家父他,”榮吉開始切入正題,“自從那棟白菊寶殿落成以來,至今已將自己關在裏面整整一年多了,一步都沒離開過。如今已是滴酒不沾,送進去的飲食也都只吃一半,我已經很久沒見著他了。即使欲入內探訪,也只能進候客房——家父這麽稱呼那間房,其他房間悉數嚴禁他人進入。”

“那麽,他都是如何入浴什麽的?”

“噢,似乎是自己燒洗澡水。”

這聽來並不尋常,不過看來他倒也沒活得像個廢人。

“館內已備妥豪華的家具和寢具,生活上理應沒有任何不便,因此這方面在下並不擔心,放任家父閉關也沒什麽關系……”

但這麽下去畢竟不妥?

的確不妥,榮吉回答道。“有些親戚表示不如就當家父已死,我也幾乎要死了這條心。不過畢竟還是不忍放任家父就這樣在那棟怪異的寶殿中凋零,尤其不忍於事後聽聞他人傳言其因瘋狂墮入地獄、為女癡狂而死於非命。並非在下自吹自擂,家父金城屋亨右衛門的確曾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身為一介商人,在下對家父當然是崇敬有加。因此……”榮吉眺望著寶殿繼續說道,“每當看到那棟寶殿,總是讓在下倍感心酸。雖然不知情者會贊美其氣派宏偉,但對知情者而言,它不過是個大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