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者異 三

沒過多久,邪惡的傳聞果然出現了——祇右衛門又復生了。

有人說被砍下來的首級經過一個月開始閃光,朝醜寅的方角飛去,有人則說首級在某處的稻荷堂和身軀接上了,總之一切傳聞都離不開怪談的範疇。還有人宣稱看到一個長相與祇右衛門神似者在吉原遊廓二樓朝下眺望,也有人表示在上野廣小路和一個酷似祇右衛門的人擦身而過。這類傳聞亦不在少數。

每一則傳言中的人物應該都是祇右衛門,沒錯,只是有人說他的頭發悉數變白,有人說他雙眼變紅,也有人說他面色如土,所有傳言悉數經過一番添油加醋的潤飾。雖然說法五花八門,但共通的是每一則都提到復生後的祇右衛門脖子上纏著一條圍巾。意即,原本分了家的身與首,試圖遮蓋接合處的傷痕。看來他果真成了妖怪。

雖然這類奇聞怪談悉數不足采信,但與此同時,諸多惡事正在私底下橫行的傳言也不時傳進百介耳中。脅迫、騙取、欺詐,各種僅在私底下進行的惡劣恐嚇之類由於犯罪難以浮上台面,因此並沒有引起任何軒然大波,然而這一切事件的手法與昔日稻荷坂一夥人的實在太相似,因此許多人認為應是由祇右衛門主導。

不過,由於欠缺證據,看來一切純屬謠傳,可能僅是一度冷卻的傳言再次死灰復燃罷了。百介無法悉數相信這些傳言,幾經調查也依然毫無頭緒,因此心中僅留下幾分真相未明的恐怖。

人死復生。遭斬首者,身首再度結合而復生。這種事真會發生?雖然百介相信世上確有神怪,對這傳聞卻仍難以置信。畢竟即使是狐狸精,只要被砍了頭也就一命嗚呼了不是?難道此人對世上最可怕的邪惡的執著,竟能讓他顛覆自然天理?一如上古傳說中的玉藻前——白面金毛九尾狐,死後化為散放瘴氣的殺生石,難道如此惡人的邪惡心腸也能化為肉身?

百介認為這實在難以置信。不過,他也記得又市曾說過的話。與百介不同,又市認為世上絕無奇事。雖然一身僧侶打扮,但這個詐術師骨子裏其實毫無信仰。事實上,數度與又市共事後,就連百介也開始感染上了他這股氣息。但原本不信鬼神的又市此次竟然堅稱這傳言屬實。

想到這裏,百介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每當聽到任何惡事的傳言,百介都會不由得幻想祇右衛門脖子上帶著一輪傷的模樣。理所當然,這妖怪脖子以上的,就是示眾台上那顆面色發黑的首級。這讓他感覺到一股無可言喻的恐怖。自然而然地,老是窩在小屋裏的百介,這下更是足不出戶。

幾經調查,唐土那些死後仍能四處活動的屍妖名叫僵屍,字意為死後的屍體,代表這是死人而非幽靈。據傳這類妖怪力大如熊,雖仍保有人形,但性質上已非活人,屢以怪力襲人食之。除了將其焚毀之外,幾乎無法可擋,僅有道家繪制的符咒有辦法封其妖力。據傳將符咒往其額頭上貼,僵屍便會靜止不動。看來又市的說法或許有些道理,百介心想。

北町奉行所定町回同心田所真兵衛,就在此時——冬季中旬,前來生駒屋造訪。

八丁堀的捕快突如其來的造訪將百介嚇得臉色鐵青。而且他求見的並非掌櫃,而是百介本人。這讓百介納悶得數度向前來通報者詢問,對方是不是將自己誤認為店裏的主事者。他不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麽違法的事情,不過和一些偷雞摸狗的小混混有往來倒是罪證確鑿。畢竟百介原本就對自己這吃軟飯的身份感到心虛。

百介實在不知該如何同這些當差的打交道。聽到外頭不斷喊著少爺、少爺的,他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出來會客。

只見喜三郎,也就是大掌櫃與妻子阿瀧已在客廳中坐定,還有一名長相頗為怪異的武士背對著壁龕坐在房內。一看到百介戰戰兢兢地拉開紙門,喜三郎馬上畢恭畢敬地說:“這位就是已故大老板之子,百介先生。”接著又介紹道:“這位是八丁堀的田所大爺。大爺表示有要事與少爺相談。”

“要事?”

“掌櫃大爺,接下來的對話乃至高機密,因此,能否請大爺稍事回避?”田所語氣嚴峻地說道。

掌櫃夫婦離開後,房內的氣氛就更令人難熬了。百介交互望著榻榻米上的紋路與田所的臉龐。

這位同心的長相的確怪異。他的臉孔和下顎長得異常。一對眼睛倒是生得雪亮,上面的八字眉也彎得奇形怪狀,讓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不過,身形卻毫不出色。一身羽織皺紋滿布,穿得十分邋遢。胡子也剃得不是很幹凈,鬢角和發髻都雜亂如叢生雜草。從外表看來,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打扮。總之,看起來實在是寒酸至極。

和地方武士不同,町內同心大多收入豐厚,坐享名望,因此月代大都剃到鬢角,發髻也都結成銀杏狀,身穿黑紋羽織,袖袋則將水平插在腰際的佩刀的刀柄蓋上一寸,從頭到腳一身瀟灑,出巡時的和服便裝之俊俏也是飽受推崇。不過這理應無比瀟灑的裝束卻被穿成這副德行,讓他看來活像個忘了穿裙褲的懶骨頭,完全不像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