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者異 四

田所離去後,百介認為此事必須盡快找又市商量,便馬上動身前往又市的居處。不過,這個四處漂泊的禦行應該不會乖乖待在家中才是,再者,百介也不知道又市的準確居處。總之,百介先趕到了曲町。

又市曾表示自己住在曲町一個名叫念佛長屋的破爛長屋裏。但到底哪一棟才是這個詐術師的窩,百介心裏可是完全沒底。不過,又市倒是有個同夥也住在這處長屋裏。想和又市取得聯絡,只好先找到這個人了。

這個人名叫事觸治平。是個曾幹過盜賊的兇狠老翁,同時也是喬裝高手。

百介踩著水溝蓋穿過小巷,來到了治平居處門口,旋即敲了敲門。

誰?屋內有人語氣冷淡地問道。

拉開合不大攏的門,百介看到一個個頭矮小的老翁正在收拾東西。上回看到他時是一身農夫打扮,這回看來則像個匠人師傅。

喂,老人朝百介瞄了一眼,接著便粗魯地打了聲招呼。只見他手上握著一支看似針的東西,似乎是刺青用的工具。之所以看來像個匠人師傅,就是這工具使然。

“上回多謝先生幫忙。”治平說道,“我料到先生也差不多該來了。”

“是嗎?”百介沒進門便如此問道。

他憑什麽料到百介要來?被這麽一說,百介只覺得這下更不好意思進門了。

治平匆匆忙忙地收拾工具。百介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治平也替人刺青?”

到頭來只問了這麽個無聊的問題。

“我什麽活兒都幹。”

只換來這麽個依舊粗魯的回答。

先生就快進來吧,老翁轉過身來說道。

雖然他看起來一臉不悅,但百介知道他通常就是這副神情。這下只能默默走進屋內。

“請問,又市人在……”

“阿又和阿銀一起出去了。那姑娘若出了什麽差錯,我們可都要遭殃了。”

“這回又要設什麽局?”

“唉,都快過年了還得蹚這種渾水。不過,哎,這件事也是非辦不可。打鐵得趁熱,再拖下去只怕夜長夢多。”治平咕噥著百介聽不懂的牢騷,並遞給他一塊破破爛爛的坐墊。

“怎麽了?瞧先生一臉陰沉的。既然是只悠遊天際的蜻蜓,就該有副蜻蜓的悠哉模樣才是呀。先生哪像我們這些窮人,根本無須為混口飯操心不是?”治平說這些話時也總是一臉認真,讓人猜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遺憾的是,目前並不是秋天,蜻蜓碰上冬天可就難熬了。”

百介淡淡地回了一句。

是呀,老翁回以一聲宛如呻吟的感嘆,開始搓揉起身子。

“對了,阿又托我轉交這個,說是先生要的。”只見他以粗糙的指頭朝矮飯桌上一指。

朝著手指頭的方向望去,百介看到鎮尺下壓著一張自己也曾見過的陀羅尼符咒。

“他說先生一定會上門討這個,屆時就交給先生。”

“噢。”

還真是準備周到。看來這詐術師早料到會發生什麽事。百介探出身挪開鎮尺,拿起符咒端詳了起來。符咒寫在一張牢固的和紙上,上面寫著墨跡鮮明但難以閱讀的文字,也就是咒語,還蓋了大大小小的紅印。拿到手上,才發現這張符比想象的還大。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用法似乎很簡單。只要在符咒背面上層膠,再將它朝對方這兒,”治平指著自己的雙眉之間說道,“朝這兒一貼便成。”

“得貼在額頭上?”

和對付唐土那妖怪的法子一樣。

“對呀,”治平回答,“據說只要這麽一貼,對方就動彈不得了。噢,不過阿又說過,這符得對方真是狐者異才有效。”

“狐者異?”

“對呀,他是這麽稱呼那妖怪的。這種名字的妖怪我可是聽都沒聽過。阿又說,極度留戀人世的死者就是這麽稱呼的。反正,大概又是個又市最擅長的怪力亂神吧。”

“怪力亂神?”

“是怪力亂神呀!管他是禦行還是人形,只要打扮得一副裝神弄鬼的,就連嘴裏講的話都會變成怪力亂神。虧那家夥對什麽亡魂呀、妖怪呀,根本是信也不信。還曾熔了佛像拿去倒賣呢。直到前一陣子,還成天拿符咒來揩屁股、擤鼻涕的。這家夥厲害的,還不就那張嘴。”治平嘀嘀咕咕地站起身,從火上拿起鐵壺朝小茶壺裏添熱水。

的確,不論是又市還是治平,對這種傳聞的態度都甚為冷淡。雖然這些家夥幹的凈是破天荒的勾當,卻不相信任何不合理的傳言。只是百介無法看得像他們這麽開。畢竟愈是相信人間一切須合乎情理,愈會感到世間充滿不可思議。

治平將看不出是熱水還是茶的液體倒進缺了口的茶碗裏,遞給百介。

“正好忙完一樁案子,就去喘口氣了。從屋縫裏滲進來的寒風還真是刺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