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5頁)

未來有五天平靜的日子,土耳其快車和東方快車向西方飛馳,帶著她一天天接近羅德尼以及寬恕。

第二天一大早,火車抵達了阿勅頗。直到那時之前,因為通往伊拉克的交通中斷了,所以瓊是車上唯一的旅客。但這時卻擠滿了上車的旅客。臥鋪訂位有延誤、取消和大混亂等情況。吵吵鬧鬧的講話聲、抗議、爭執、吵架……各種不同語言一起出籠。

瓊坐的是頭等車廂,但這列土耳其快車的頭等臥鋪卻是老式的雙人房。

廂房門拉開了,走進來一名黑衣婦人,跟在她身後的車掌則從車窗探身下去,接住行李夫遞上來的行李箱。

廂房裏似乎擺滿了箱籠——上面蓋有皇冠圖案的名貴箱籠。

這名高個子婦人用法語跟車掌交談,指示他把東西放在什麽地方。最後車掌走了。婦人轉過身來對瓊露出笑容,一個見過世面、老於世故的笑容。

“您是英國人?”她說。

她說話幾乎不帶外國口音,有著一張蒼白秀氣的長形臉,表情極為豐富,一雙頗奇特的淺灰色眼睛。瓊猜她大概四十五歲左右。

“大清早就闖進來,很抱歉。這實在是很惡劣又不文明的發車時刻,以致我打擾了您的休息。還有,這些車廂也很過時,新的廂房都是單人房的。不過,話說回來……”她露出笑容,幾乎是孩子氣般的甜笑,“我們應該不會惹得對方太心煩,因為只不過兩天時間就到斯坦堡了,而我也不是太難相處的人。要是覺得我煙抽太多的話,就告訴我一聲。現在我就讓您好好睡一下吧,我去餐車,他們這會兒在掛餐車車廂了。”說時,車身突然碰撞一下,驗證了她的話。“我去那裏等著吃早餐。再次向您道歉,讓您受到打擾了。”

“哦,沒什麽關系,”瓊說,“旅行的時候,這些狀況都是意料中的。”

“看得出您很能體諒人,很好,我們會處得很好的。”

她走出去時,拉上了門,瓊聽到月台上傳來這婦人朋友招呼她的聲音,叫著:“莎夏——莎夏。”然後爆出滔滔不絕的談話聲,說的語言是瓊分辨不出的。

瓊這時已經完全清醒了。睡了一晚之後,覺得自己恢復過來了。她在火車上向來都睡得很好。她起床穿好衣服,快梳洗完畢時,火車從阿勅頗出發了。她準備好後,就走到外面走廊上,但在這之前,她先很快看了一下新旅伴箱籠上的標簽。

歐恩巴赫·紮爾姆公主。

在餐車裏,她見到這位新朋友正在吃早飯,一面很起勁地在跟一名矮胖的法國人交談。

這位公主揮手招呼她,示意她坐到身旁座位上。

“您的體力可真好,”她聲稱,“換作是我,還會躺在床上睡覺。哪,博迪耶先生,繼續講你剛才講給我聽的事,真是有意思極了。”

公主跟博迪耶先生說法文,跟瓊說英文,跟服務員說流利的土耳其語,偶爾又隔著走道跟一名面帶愁容的軍官說同樣流利的意大利語。

沒多久,那位肥胖的法國人吃完了早飯,很禮貌地鞠躬告退了。

“您真是位精通多國語言的人。”瓊說。

那張蒼白的長臉露出了笑容,這回是帶著憂傷的笑容。

“也是……怎麽不呢?你瞧,我是俄國人,嫁了德國人,在意大利住了蠻久的,我會說八九種語言,有的說得好,有的說得不好。跟人交談是種樂趣,您不認為嗎?所有人類都很有意思,然而人在世界上只能活這麽短時間!人應該跟人交換想法、經驗。這世界上的愛不夠,這是我常說的。莎夏,我朋友跟我說,有些人真的沒法愛的,像土耳其人、亞美尼亞人、地中海東部的人。但我說我不這麽認為,我全都愛。Garçon,l’addition(法語:服務生,賬單)。”

瓊愣了一下,因為最後那句幾乎和前面的句子是連在一起的。

餐車服務員趕緊畢恭畢敬地過來,這時瓊才驚覺:原來她這位旅伴算得上是位相當重要的人物。

整個早上和下午,火車蜿蜒經過平原區,這時緩緩爬升到土耳其南部山區。

莎夏坐在自己的角落裏,閱讀、抽煙,偶爾出人意表地說些話,有些話還頗令人尷尬的。

瓊發現自己被這名奇怪的婦人迷住了,這人來自很不一樣的世界,她的心路歷程跟自己之前見識過的完全不一樣。

這種既抽離又親密的混合,對瓊有種奇特的魅力。

莎夏突然對她說:“你不閱讀……不看書嗎?你手上也沒有東西在做,你不編織,這點很不像大多數的英國婦女。可是你看起來卻很英國人——對,你看起來完全就是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