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5頁)

一陣沉默。莎夏若有所思地望著瓊,她的表情頗讓瓊困惑,於是她有點臉紅地說:“哦,我知道這聽起來好像很戲劇性又牽強……”

莎夏打斷了她的話。

“不,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所經歷的是真實的。很多人都經歷過,聖保羅也一樣,還有其他那些屬神的聖人,以及凡人和罪人。這是種轉變、是種異象,是靈魂知道了自己的苦楚。沒錯,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真實得就像你吃飯或刷牙等等這些事情一樣。但我不知道……我還是懷疑……”

“我感到自己很刻薄,傷害了自己所愛的人……”

“是的,是的,你已經懊悔了。”

“我迫不及待要回去——我的意思是,回家。我有太多話想要告訴他。”

“告訴誰?告訴你先生?”

“對,他一直都是那麽好的人,一直都很有耐心。可是他並不快樂,是我害他不快樂的。”

“然而你認為現在比較能讓他快樂了?”

“起碼我可以向他解釋,讓他知道我有多抱歉。他可以協助我去……哦,該怎麽說呢?”她腦際閃過的詞匯是聖餐儀式,“從此開創新生活。”

莎夏鄭重地說:“這是屬神聖人才做得到的事。”

瓊瞪大了眼。“可是我……我不是聖人。”

“你的確不是。這就是我的意思。”莎夏停頓了一下,接著稍微換個語調。“請原諒我這樣說。也許這一切並不是真的。”

瓊看起來有點被搞糊塗了。

莎夏又燃起一支煙,凝視著車窗外猛抽起來。

“我不知道,”瓊沒把握地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

“當然是因為你想要跟人講,你想要說出來。腦子裏想著它,想要談它,這很自然。”

“通常我很保守的。”

莎夏看起來很感興趣。

“而且還像所有英國人一樣,對這點很自豪。哦,你們真是很奇妙的民族,但又很讓人難以理解。你們會對自己的美德感到很丟臉、不好意思,卻又毫不猶豫地承認自己的不足之處,還加以吹噓。”

“我認為你有點誇大其詞了。”瓊有點僵硬地說。

她突然感到自己很英國作風,跟對面這個坐在車廂角落、臉色蒼白的異國婦女距離很遙遠,一兩分鐘前,她還對這女人掏心挖肺地說出很個人的經歷。

瓊以一貫的客套語氣說:“你一路都坐東方快車嗎?”

“不,我在斯坦堡逗留一晚,然後去維也納。”她毫不在乎地加了一句:“我很可能會死在那裏,但說不定不會。”

“你是說……”瓊猶豫著,因為不清楚她的意思,“你有預感嗎?”

“啊!不是。”莎夏大笑起來,“不是這麽回事!我去那裏是要做個手術,大手術,通常成功率不太高。不過維也納有很好的外科醫生,我要去看的這個醫生很高明,是猶太人。我老說打算滅絕掉歐洲所有猶太人是件很蠢的事,他們有很多都是很高明的醫生,沒錯,他們的醫術都很高明。”

“喔,老天,”瓊說,“我很遺憾。”

“因為我要死了嗎?可是這有什麽要緊的呢?人遲早都會死的,何況我也許不會死。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是能活下去的話,就會進一所我熟悉的女修道院——規矩很嚴的修會,進去的人是不能說話的,只能一直冥想和祈禱而已。”

瓊很難想象莎夏一直保持靜默和冥想的樣子。

莎夏很鄭重地接下去說:“很快就會需要大量禱告了——等到戰爭爆發時。”

“戰爭?”瓊瞠目以對。

莎夏點點頭。

“那還用說,戰爭當然會爆發。明年,或者後年。”

“說真的,”瓊說,“我想你搞錯了。”

“不,不會的,我有些朋友消息很靈通,他們告訴我的。大局已定了。”

“可是,在哪裏打?跟誰打呢?”

“到處都會打,每個國家都會被牽連進來。我的朋友認為德國會很快戰勝,但我——我不這麽認為,除非他們能真的很快很快就打贏。你瞧,我認識很多英國人和美國人,我知道他們是怎麽樣的。”

“真是的,”瓊說,“沒有人真的想打仗的。”

她的語氣充滿懷疑。

“要不然為什麽會有希特勒的青年團運動?”

瓊很熱切地說:“可是,我有些朋友去過德國很多次,他們認為納粹運動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地方。”

“嗚啦啦!”莎夏叫起來說,“再過個三年,看他們還會不會這樣說吧。”

隨著火車慢慢停下來,她傾身向前。“瞧,我們已經來到西裏西亞門[1]了。真美,可不是?我們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