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奶奶(第3/7頁)

“可那究竟是什麽呀?”西莉亞的好奇心興致勃勃地升起了。

“喏,夠了,西莉亞小姐。像你這樣一位小姑娘小姐是不宜問跟這類東西有關的問題的。”

“薩拉,”西莉亞在廚房裏跳著舞,亞麻色頭發飄揚著。“內臟是什麽?薩拉,內臟是什麽?內臟……內臟……內臟!”

這下子把薩拉惹火了,抓著平底鍋朝她沖過去,西莉亞趕緊閃人,過了幾分鐘,又探頭問:“薩拉,內臟是什麽?”

後來又從廚房窗口探頭進來,重復問這個問題。

薩拉惱火地沉著臉,沒有回答,只是自言自語嘀咕著。

最後,西莉亞突然厭倦了這個遊戲,就跑去找祖母了。

奶奶總是坐在飯廳裏,飯廳正對著前門那條短短的車道。過了二十年之後,西莉亞依然能巨細靡遺地描述出這間飯廳:厚重的織花紗窗簾,深紅和金色的壁紙,陰暗的氣氛,淡淡的蘋果香氣,以及一絲中午吃的帶骨大塊烤肉的氣味。寬大的維多利亞餐桌上鋪著毛絨桌布,龐大的桃花心木櫥櫃,壁爐旁的小幾上堆疊著報紙,壁爐架上有沉重的銅器。(“那是你爺爺花了七十英鎊在巴黎萬國博覽會買的。”)有光澤的紅皮革沙發,西莉亞有時就在上面“休息”,由於沙發皮面太滑了,所以很難待在中央。沙發背上鋪著毛線勾織墊,上菜架擺滿了小東西,圓桌上的旋轉書架,還有張紅絲絨搖椅,有一次西莉亞在上面搖得太猛烈了,結果撞得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靠墻擺著一排皮面椅子,還有那張高椅背的皮革大椅子,奶奶就坐在上面監督這裏和其他一切活動。

奶奶從來不會閑著沒事做。她寫信,以龍飛鳳舞字體寫成的長信,大部分都用半張信紙來寫,因為這樣一定可以用完信紙,她受不了浪費。(“西莉亞,不浪費,就不會匱乏。”)此外她還勾織披肩,紫色、藍色和紫紅色的漂亮披肩,通常都用來送給傭人的親友。她還用大球的軟毛線編織,多半織給某人的小寶寶;或者做網狀編織——在一小塊圓形織錦周圍編織出精美圖案,吃茶的時候,所有的餅幹蛋糕就陳列在這些小墊子上。她也縫制背心,都是送給認識的年長紳士們,這要用浮松布條來做,用彩色繡花棉線一針針縫成。這大概是奶奶最喜歡的活兒了。盡管已經八十一歲,她可是對“男人家”很有鑒賞眼光的。她也幫他們織睡襪。

在奶奶的指導下,西莉亞也做了一套盥洗盆架的防滑墊,等媽媽回來時送給她,給她一個驚喜。做法是先剪出大小不同的圓片毛巾布,在周邊用毛線勾織一圈之後,再從這些勾織眼上勾出花邊來。西莉亞用淺藍色來勾這套防滑墊,她和奶奶都非常欣賞做出來的成果。

喝完茶撤掉茶具之後,奶奶就和西莉亞玩挑簽子[3],接著玩克裏比奇紙牌遊戲[4],她們神色凝重,全神貫注,兩人嘴裏總是冒出她們的經典句子:“頭得一分,腳得兩分,十五點得兩分,十五點得四分,十五點得六分,六點得十二分。”“我的乖乖,你知道為什麽克裏比奇紙牌遊戲這麽好嗎?”“不知道,奶奶。”“因為可以教你算數。”

奶奶從來都不忘說這些小教訓,因為她被教養成絕對不可以承認為了開心而玩。吃東西是因為對身體有好處。奶奶最愛吃燉櫻桃,幾乎每天都要吃,因為“對腎臟很有益處”。乳酪也是奶奶的最愛,“可以幫助消化”。吃甜點時來一杯波特酒,因為“我是遵照醫生的囑咐”,(對身為弱者的女性而言)尤其沒必要強調酒帶來的享受。“奶奶,你不喜歡喝嗎?”西莉亞會這樣問。“不喜歡,親愛的。”奶奶會這樣回答,然後喝第一口時,露出苦笑。“我是為了身體好才喝的。”說完了必說的一套話,接著就露出很享受的表情喝完這杯酒。奶奶唯一可以大方承認有偏好的是咖啡。“這咖啡很摩爾人口味。”她會這樣說,一面陶醉得眯起了眼睛。“讓人欲罷不能。”接著一面為這個雙關語小笑話而笑起來[5],一面又為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

飯廳的另一邊是晨間起居室,縫紉婦“可憐的貝內特小姐”就坐在那裏。提到貝內特小姐時,向來都少不掉加上“可憐”兩個字。

“可憐的貝內特小姐,”奶奶會這樣說,“雇用她是做好事。我真的認為她有時不能填飽肚子。”

如果飯桌上有什麽特別好吃的東西,就一定會送一份過去給可憐的貝內特小姐。

可憐的貝內特小姐是個矮小的女人,一圈不整潔的花白頭發頂在頭上,看起來像個鳥巢似的。她實際上並非畸形人,看起來卻有畸形的感覺。說話語氣矯揉造作又特別講究,稱呼奶奶為“夫人”。無論縫什麽東西幾乎都做不對。替西莉亞縫制的連衣裙總是太大,大到袖子長得蓋住了手,肩線則垂到了手臂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