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奶奶(第4/7頁)

對待可憐的貝內特小姐得要非常、非常小心,以免傷她的感情。稍有不慎,貝內特小姐就會兩頰各出現一個紅點,甩著頭,坐在那裏狠命地縫著。

貝內特小姐身世很不幸。她會不斷告訴你,她父親血統很好,“事實上,雖然也許我不該這樣說,但你知我知就好,他是很有身份的人,我母親總是這樣說。我像父親,你們大概也留意到我的雙手和耳朵,人家都說,這就看得出我的血統很好。要是他現在知道我是靠這方法謀生的話,肯定會很震驚。倒不是說因為替您做事,夫人,這跟我得要忍受的某些人比起來,是很不同的,他們把我當傭人看待。夫人,您了解的。”

所以奶奶總是很細心地看顧著,要讓那位可憐的貝內特小姐得到恰當的對待,每頓飯都要放在托盤裏端去給她。貝內特小姐對待傭人卻很傲慢,頤指氣使,結果她們都打心底不喜歡她。

“擺什麽架子!”西莉亞聽到老薩拉嘀咕說,“她什麽都不是,只不過是個因緣際會生出來的人,連自己父親的姓名都不知道。”

“薩拉,什麽是‘因緣際會生出來的人’?”

薩拉臉漲得通紅。

“西莉亞小姐,這種話不應該從小淑女嘴裏冒出來的。”

“那是指內臟嗎?”西莉亞滿懷指望地問。

在旁待命的凱蒂發出連串爆笑走開了,薩拉火大地命她不準亂說。

晨間起居室後面是客廳,涼爽陰暗,遠在一方,奶奶請客時才用到這房間。裏面擺滿了天鵝絨椅子還有桌子和織錦沙發,大櫥櫃裏的瓷器小像多到簡直要滿出來。角落有架鋼琴,低音部分很響,高音部分很弱。落地窗朝向一間溫室,然後可以從溫室通往花園。薩拉總是把室內的鋼制火架以及火鉗擦得亮晶晶、光可鑒人,這是她的樂趣。

樓上的育嬰室是個低矮的長房間,可以俯瞰花園,育嬰室樓上就是閣樓,瑪麗和凱蒂就住在這裏。從這裏再上幾級樓梯,就來到三個最好的臥房,還有一間不透氣的狹小房間,是薩拉住的。西莉亞私下認為,這三個最好的臥房是家中最氣派的,每個都是很大的套房,一間是斑駁灰木建成,另外兩間則是桃花心木。

奶奶的臥房在飯廳另一邊,有張附有四根床柱的大床,龐大的桃花心木衣櫃占據了一整面墻,還有好看的盥洗盆架和梳妝台,以及很大的五鬥櫃。臥房的每個抽屜裏都擺滿了整齊疊放好的一包包用品,有時候抽屜拉開之後就關不上了,奶奶得費很大的勁才能弄好。每樣東西都鎖得好好的。門裏面的鎖旁邊還有很結實的門栓以及兩副銅勾扣,奶奶進了臥室緊緊鎖好門之後,就上床去睡覺,伸手可及之處還放著守更人的梆子和警察用的哨子,以便萬一有小偷意圖來進攻她的堡壘時,可以馬上發出警報。

衣櫃最上層有個玻璃盒,保護著裏面裝的上了蠟的白色大花冠,這是奶奶第一任丈夫去世時的致敬花卉。右邊墻上掛著奶奶第二任丈夫告別式的紀念照,左邊墻上的大照片裏則是奶奶第三任丈夫的大理石墓碑。

床是羽毛床,窗戶永遠不打開。

奶奶說,晚上的空氣對人有害,事實上,她認為各種空氣都有風險。只有在夏天最熱的日子裏她才去花園,平常很少去。出門的話,通常也是去陸海軍福利社,而且是乘四輪馬車到火車站,搭火車到倫敦維多利亞站,再乘四輪馬車到福利社。像這種場合,她總是用“鬥篷披肩”把自己裹得密密實實的,再用羽毛圍巾在脖子上緊緊纏很多圈。

奶奶從不出門拜訪別人,都是人家上門來看她。每次有客人上門時,就會端出蛋糕和甜餅幹,還有奶奶自釀的各種不同的利口酒。先問男士們要喝什麽,“你一定得要喝點我釀的櫻桃白蘭地,所有的男士都喜歡這個”。接著才輪到慫恿女士們也“喝一點點,用來驅驅寒”。這是因為奶奶認為,沒有一位女性會公開承認喜歡喝酒。如果是下午的話,就改說“你會發現有助於消化的,我親愛的”。

要是上門來的老先生沒有穿背心的話,奶奶就會把手邊有的背心都拿出來展示,然後活潑淘氣地說:“要是你太太不反對的話,我就送你一件。”那位太太就會叫道:“喔,請送他一件,我會很高興的。”奶奶就會很滑稽地說:“我絕對不可以給你們添麻煩。”於是老先生就會說些獻殷勤的話,說穿一件“她巧手”做的背心很榮幸等等。

客人走了以後,奶奶的雙頰加倍紅潤,身形也加倍挺直。任何形式的款客她都很喜歡。

“奶奶,我可以過來跟你待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