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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通到底的道路兩旁,黑白相間的鯨幕【注】(在日本,喪事所使用的一種黑白條紋相間的布幕。由於鯨魚的身體也是黑白兩色相間,故稱鯨幕。)綿延不斷,盡頭處有一群人正吵吵嚷嚷地舉行佛事。

——葬禮的味道。

伊佐間一成的鼻子這麽感覺到。

鮮花的鮮香、線香的清香、寺院的古香、附著在喪服上的樟腦幽香、潮濕的泥土香。一切帶有佛教色彩的氣味,就是所謂葬禮的味道。伊佐間聞到的似乎就是這個。然而距離會場相當遙遠,其實不應該聞得到的。

一切都是風景喚起的虛假氣味,是視覺的嗅覺化。

——黑白黑白黑白。

黑與白連綿不絕的物品。仿佛連這黑與白、天空的藍與點綴各處的佛具的金,都沾染了味道。伊佐間任意解釋:因為這些物品在喪禮時幾乎都是整套出現的。

“多麽豪華的葬禮啊。法事辦得這麽盛大,跟喜事沒什麽兩樣。喏,擺了那麽多的花,真是浪費哪。”吳仁吉說道,轉向伊佐間,露齒而笑。

牙齒好白,也許是因為臉很黑吧,這位老人曬得相當黑。不僅如此,卷成一條綁在頭上的手巾也呈現煮透般的顏色。

“誰……”伊佐間以他獨特的語法問道。他總是省略大部分的語句,卻依然能夠準確傳達意思。當然,他這是在詢問剛亡故者的姓名。

“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不過這一帶每個人都認識,是一個叫織作雄之介的大財主。”

“有錢人?”

“不過也不是暴發戶。”

“世家?”

“世家嘛……說是世家也算世家,不過原本應該是漁夫吧。對喲,那麽也算是暴發戶吧。”

仁吉說到這裏,用力吸了一口煙鬥,一瞬間停止呼吸,把嘴巴嘟得圓圓的,“波”一聲吐出甜甜圈狀的煙來。

“天還蠻冷的呢,要進屋嗎?”

“不。”

“這樣啊。死的就是那個織作家的老爺,記得才五十多歲吧。這一帶啊,都盛傳老爺是被毒死的。”

“毒死?那麽是被殺的?”

“傳的啦,傳聞不可能是真的啦。只是無風不起浪哪。”

仁吉的口氣就像個江戶人。伊佐間這麽說,仁吉便抗議道“胡說八道,我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安房產的鄉下人”,擺了個誇張的動作,仍然充滿江戶風味。

“那麽源頭是……”

“說來話長,進屋裏去唄。”仁吉說道,站了起來。

仁吉個頭很小,不管是坐是站都一樣矮小。伊佐間則是身材高大,隨隨便便就高出仁吉兩顆頭,但是他有些駝背,看起來是不多高。

仁吉無疑已經邁入老年,而伊佐間的外表雖然老態龍鐘,其實才三十出頭,兩個人的年紀就像父子般懸殊,看起來卻沒有多大差別,感覺幾乎就像一對好友。有一部分是因為仁吉老人個子矮小,有時候還會流露出天真無邪的性情,不過最重要的理由,還是因為伊佐間的外貌未老先衰吧。

這裏是房總,興津町鵜原,時值春天陰歷三月,吹過的風依舊寒冷的漁港早春。

實際年齡與關系都難以捉摸的兩人,在剛結起花苞的櫻樹下,坐在路旁的木箱上,原本正在等人。

伊佐間平素的工作是經營釣魚池,而他的興趣也是釣魚,是個有些奇特的人。他的服裝業難說是一般,乍看之下,實在看不出他是哪國人。現在他就戴著土耳其人戴的那種無緣帽子,穿著俄國人穿的那種禦寒外套。雖然亂無章法,卻極為協調。

這個看不出國籍的男子,是大家口中的白晝幽靈。意思是盡管他的穿著打扮十分顯眼,卻不會向周遭強調自己的存在。他平時總讓人摸不清楚他究竟在不在,就算他不在,也沒有人會為此困擾。所以他總是利用這點,隨興所至,外出流浪。去年年底,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他暫時安分了一陣子。但是到了三月,一感覺到春意造訪,他的流浪癖又發作起來,就像字面形容的蠢蠢欲動,坐立難安,終於離家外出。

他似乎是想去未曾造訪過的海邊,釣些莫名其妙的魚。

於是伊佐間拜訪千葉的漁港,兩天前,便寄住在仁吉老人的家。

伊佐間和仁吉老人只是共乘同一班電車而已,伊佐間也不曉得怎麽會發展成這樣。他們幾乎不了解彼此的來歷底細,但伊佐間從片段聽到的情報得知,仁吉老人原本是個漁夫,在戰禍中傷了腳,目前隱居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