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戰(第4/14頁)

我們一塊兒出了辦公室,走出康維斯樓,步入陽光裏。紮拉茫然環顧四周。我們身邊滿是去上課或吃早餐的學生。因為是在阿默斯特,還有些混蛋在玩飛盤,或者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扔盤子”。這個早晨的氣氛健康而充滿活力,同剛發生的事格格不入。

我們在原地站了片刻,紮拉率先打破沉默。

“我先前不知道。”她說。

“不知道什麽?”

“你經歷的那些事。對不起。”

話音落下,她默默離開,兩腿在長裙下窸窸窣窣,背影漸漸融入東方如縷的晨光裏。

隨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我心中逃脫懲罰的竊喜也漸漸消失,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歷歷在目。盡管略嫌冒失,她或許問了個真誠的問題。我沒有給她答案,除了謊言。現在她卻因我的責難而內疚。如果再袖手旁觀的話,我想,我就是個懦夫。

我斜穿過草坪朝她跑去,撥開擋路的學生,徑直站在她身前。

“你他媽什麽意思?”我說。

這顯然出乎她的意料。整個早晨或許都是如此,令人不安。

“什麽?”她搖搖頭,“什麽什麽意思?”

“你為什麽向我道歉?”

我能聽出自己聲音裏的憤怒。她驚奇地望著我,也許還略帶恐懼。但她一句話也沒說。

“你覺得那場糟糕的戰爭毀了我,”我說,“把我變成了一個混蛋。你覺得那是我說出那些話的原因。但假如我本來就是個混蛋呢?”

我的呼吸依然急促——這是奔跑的結果——而且渾身上下充滿能量。我雙拳緊握,想要來回走動。但她一動不動地打量著我,目光愈發冷漠。然後她開口了。

“叫你殺人犯確實過分了,”她對我說,“即使你是個混蛋。”

我笑了笑。

“你惹毛了我,”我說,“挺好的。否則你會很無趣。”

“你是否覺得我無趣,”她說,“難道我會在乎嗎?”

“你相信我在那兒講的故事嗎?”我說,“可憐的我和我那一小段艱苦戰爭?”

她給我一個漠然的眼神。“也許吧,”她說,“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在乎。”

“你當然在乎,”我說,“是你問我的。”

“我現在不想問了。”她說。

我們一動不動地對視著。

“要是我想告訴你呢?”我說。

她聳聳肩:“為什麽?”

我深吸一口氣。“因為我喜歡你,”我說,“因為你他媽從不尊重我。因為我想對你說實話。”我指著康維斯樓裏那個土豆腦袋的辦公室,“但不是那種瞎扯淡的話。”

“這不是和人講話的方式,”她說,“你怎麽能這樣和人講話呢?”

“我知道如何和人講話,”我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編些瞎話哄你。這我在行。可我不想撒謊。至少不想對你撒謊。”

“我不是你的朋友。”她說。

我擡手打斷她。

“我從沒殺過人。”我說,然後故作停頓,待她點頭後接著說,“但我目睹人死去。慢慢死去。”

這讓她變得凝重。然後我說:“我想講給你聽。”

我並沒有使用心理戰戰術,因此不知道她會作何反應。假如我真的在進行心理戰,我已把人為操控降至最低——即便你毫不設防地暴露自己,你其實也在施加某種壓力。

一段很長的沉默。“為什麽,”她說,“你覺得我想聽?”

“我不知道。”我說。但我的表情告訴她,這對我很重要。當你顯得真心實意的時候,心理戰效果最佳。

又一段很長的沉默。“好吧,”她攤開雙手說,“當時發生了什麽?”

我看了看陽光和周圍的大學生。卡其褲,馬球衫。短褲,拖鞋。“不是在這兒,”我說,“需要坐下來聊。這些事我不是對誰都講的。”

“我得去吃早飯,”她說,“然後有課。”

我思忖片刻。“你抽過水煙嗎?”我問,“你知道,水煙。穆斯林喜歡那玩意兒,對吧?”

她白了我一眼,短促地笑了一聲。“沒抽過。”她說。我知道她會來的。

課後我回到公寓,把水煙擺到陽台上。我在破舊的沙發上坐下,望著外面的街道,等待。

她遲到了十分鐘,那時我已經點燃了火炭。經過一整天的揣度,她看上去焦躁不安又帶些疑慮。她僵直地坐到椅子上,似乎不願久留。

我問她喜歡玫瑰還是蘋果口味的煙草,當她說“玫瑰”時,我告訴她蘋果更好。她白了我一眼,但默許了我的建議。我向她說明抽水煙的規矩——不能將煙嘴對著別人,不能用左手。我取出煙絲時她說:“好吧。你想告訴我一個故事。”

我說:“是的。你想聽這個故事。”

她笑了笑。“私藏水煙是違反學生行為規範的,”她說,“那算‘吸毒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