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故事

“我已經厭倦了講戰爭故事。”我的話仿佛不是說給詹克斯,而是說給他身後空無一人的吧台聽的。我們坐在角落裏的桌前,能看見酒吧的入口。

詹克斯聳聳肩,做了個鬼臉。很難猜出他什麽意思。他的臉上密布疤痕與皺褶,我永遠不知道他是高興、難過、生氣或是別的什麽。他沒有頭發,也沒有耳朵,因此,即使他受傷已經三年了,我還是無法直視他的頭。不過,當你和人講話時應該看著他的眼睛,所以我強迫自己與他目光相交。

“我從不講戰爭故事。”他說,然後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等傑茜和薩拉到了,你就得講了。”

他緊張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臉。“我能講些什麽呢?”

我喝了口啤酒,上下打量著他。“不必講太多。”

詹克斯的故事不言自明。那是另一件讓我感覺不自然的事,因為過去的詹克斯基本上就是我。我們倆一般高,在同樣差勁的郊區長大,同時加入海軍陸戰隊,都計劃退伍後搬到紐約。所有人都說我們形如兄弟。如今看著他,就仿佛看著我可能的模樣——如果當時是我的車觸發了炸彈壓板的話。他就是我,只是欠些運氣。

詹克斯嘆了口氣,往椅背上一靠。“至少對你來說,那能讓姑娘和你睡覺。”他說。

“什麽能讓姑娘和我睡覺?”

“講戰爭故事。”

“沒錯,”我喝了口啤酒,“我不知道。看情況吧。”

“什麽情況?”

“當時的環境。”

詹克斯點了點頭。“記得我們和工程支持營的那次小聚嗎?”

“當然,”我說,“聽我們說話的口氣,別人還以為我們是三角洲部隊或是絕地武士那種屌人。”

“姑娘們全信以為真。”

“我們幹得不錯,”我說,“沒想到一群陸戰隊的白癡也能泡上城裏姑娘。”

詹克斯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眶是他唯一接近正常的皮膚,而他的眼睛是很淡的淺藍色。在他遇襲前我從未留意過他的眼睛,但現在他銳利的眼神與肉粉色移植皮膚的光滑感形成鮮明的對比。“確實不錯,但多虧我在那兒,你們才能得手。”他說。

我笑起來,一秒鐘後詹克斯也笑了。“那當然,”我說,“你坐在那兒一副《猛鬼街》的造型,誰敢揭穿我們?”

他呵呵一笑。“很榮幸能幫上忙。”他說。

“你功不可沒。我是說,你告訴一個妞:‘我上過戰場但從沒開過一槍……’”

“或者是,‘嗨,派遣期的大部分時間裏我都在鋪路。專業工兵。負責填補坑洞。’”

“沒錯,”我說,“即使是那些反戰的妞兒——在這個城市那就等於所有的妞兒——她們也想聽發生在你身上的悲劇。”

詹克斯指著自己的臉。“悲劇。”

“對。什麽也不用說。她們就會開始想象各種劇情。”

“《黑鷹計劃》。”

“《拆彈部隊》。”

他又笑起來。“或者像你說的,《猛鬼街》。”

我身體前傾,胳膊肘支在桌上。“你還記得穿著藍色制服去酒吧的樣子嗎?”

詹克斯沉思了片刻。“操,哥們。當然記得。姑娘爭著往你身上撲。”

“不管你有多醜。”

他嘟囔著。“那也有個限度。”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嘆了口氣。“姑娘們總把那當回事兒,我他媽真是煩透了。”

“把什麽當回事兒?戰爭?”

“我不知道,”我說,“有次我給一個姑娘胡亂講了幾句,她居然哭了。”

“講的什麽?”

“我不知道。一些廢話。”

“關於我的?”

“對,就是關於你,混蛋。”他現在絕對是在笑。他的左臉向上扭曲,面頰上的皺紋擠作一團,嘴角拽著兩片薄嘴唇向曾應該屬於他耳朵的位置拉伸。他的右臉紋絲未動——由於神經損傷,這是他的標準表情。

“挺好的。”他說。

“我真想掐死她。”

“為什麽?”

我沒有確切的答案。當我試圖尋找合適的解釋時,門開了。兩個女孩走進來,但不是我們等的人。詹克斯轉身望過去。我也不假思索地上下打量她們——一個漂亮女孩,或許能打到七分或八分,而她那個缺乏魅力的朋友實在不值得打分。詹克斯轉過身,重新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繼續說,“我只是在玩她。你知道。‘噢,寶貝,我內心很痛苦,我需要女人溫柔的撫慰。’”

“你在玩她,”他說,“她很配合。然後你想掐死她?”

“是的。”我笑道,“有點變態。”

“至少你還能泡到姑娘。”

“我寧可去內華達,操一個妓女。”我差點相信了自己的話。花錢的話感覺會好些。但我多半還是會把詹克斯的故事告訴那個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