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神聖裁判機關”宣告文暗藏玄機

宋教仁於1913年3月20日晚遇刺後,按常理,嫌犯應夔丞應當偃旗息鼓,靜觀事態變化,不料他卻有一令人不可思議的舉動,就是在3月23日向國務總理趙秉鈞發出一函,說他發現一種“監督政黨政府之裁判機關”所發印刷品,因事關大局,特將它寄給國務院。應函寫道:

應夔丞立正言事:近來各報往往於論調用意挑起政黨與政府之惡感,殊於大局攸礙。今發現一種監督政黨政府之裁判機關,所發之印刷品雖無深意,可使各界觀念因此別有所注。倘果非虛大,可以維持人道,督飭政治之進行,以弭政界之惡感。事關大局,敬以聞。此上政安。三月二十三日快車付郵。[296]

隨函附油印品一件,題名《監督議院政府神聖裁判機關簡明宣告文》,全文如下:

嗚呼,今日之民國,固千鈞一發,至危極險,存亡呼吸之秋也。譬若嬰孩,正維護哺養之不暇,豈容稍觸外邪。本機關為神聖不可侵犯之監督議院政府之特別法庭,凡不正當之議員政黨,必據四萬萬同胞授與之公意,為求共和之幸福,以光明公道之裁判,執行嚴厲正當之刑法,行使我天賦之神權,奠定我莊嚴之民國。今查有宋教仁,莠言亂政,圖竊權位;梁啟超,利祿熏心,罔知廉恥;孫中山,純盜虛聲,欺世誤國;袁世凱,獨攬大權,有違約法;黎元洪,群小用事,擅作威福;張季直,破壞鹽綱,植黨營私;趙秉鈞,不知政本,放棄責任;黃克強,大言惑世,屢誤大局。其余汪榮寶、李烈鈞、朱介人輩,均為民國之神奸巨蠧,內則動搖邦本,賊害同胞,外則激起外交,幾肇瓜分。若不加懲創,恐禍亂立至。茲特於三月二十日下午十時四十分鐘,將宋教仁一名,按照特別法庭三月初九日第九次公開審判,由陪審員薛聖渡君等九員一致贊同,請求代理主席、副法官葉義衡君判決死刑,先行即時執行。所有罪狀,當另行羅列宣布,分登各報,俾中外鹹知,以為同一之宋教仁儆。以上開列各人,倘各自悛悔,化除私見,共謀國是,而奠民生,則法庭必赦其已往,不事株求。其各猛省凜遵,切切。此布。[297]

“宣告文”寄出後僅過半日,應夔丞就於3月24日淩晨在英租界被抓獲。3月25日上午10時,國務院接到了應夔丞來函及所寄印刷品,[298]旋即於3月26日致電各省都督、民政長,轉發了來函及印刷品。沒想到捕房搜查應宅時,發現還有42件相同的印刷品,已經裝入信封封好,貼有郵票,正待寄往各處報館,封皮下署“京江第一法廷〔庭〕緘”七字。真相至此大白,原來應夔丞寄往國務院的印刷品,是他自造的。

一般人印象中,應夔丞不過是上海及江浙一帶的幫會頭目,但實際上,應夔丞曾肄業上海梅溪書院,後又補送龍門書院,[299]因此具有一定文采,這從該件印刷品也可以看得出來。由於該“宣告文”出現於宋教仁被刺身亡之後,時人對應夔丞寄出該“宣告文”的動機有比較一致的看法,即“故為惑人之計”。[300]《民立報》並具體分析道:“應犯既受袁、趙唆使暗殺宋教仁,又恐有人疑及中央所為,故發布此文,將各黨重要人物及袁、趙等名亦臚列於內,以淆亂觀聽,使中央有辭推卻。”[301]而國務院轉電各省,則被認為正如所謂“‘此地失銀三百兩,隔壁小二不曾偷’,作偽心勞,實足以表現其手段之惡劣而已”。[302]陶菊隱後來幹脆發揮想象力,將“宣告文”說成趙秉鈞為掩蓋殺宋罪行而做的文章,於《六君子傳》中寫道:

事已至此,袁、趙將怎樣做一篇遮蓋文章呢?畢竟趙不愧為“智多星”,想來想去,居然被他想著了一條“移屍嫁禍”之策,於二十六日以國務院名義通電,稱“據應夔丞二十三日函稱,上海發現一種監督政府裁判機關,其宣告文內列有宋教仁、梁啟超、袁世凱、趙秉鈞、汪榮寶等罪狀,特先判處宋以死刑,即時執行”等語。這篇文章做得太離奇,不愧為倒亂千秋之筆。[303]

也有人根據“宣告文”為袁、趙辯護,認為“據此左證,則刺宋事不惟與袁、趙無關系,並可證明與孫、黃諸人無關系。蓋天下固無其奴受賄,奉主人命以謀他人,而其奴並謀及其主人者也。然則殺宋者其必在袁、趙、孫、黃諸人之外,而別有所為主謀者。如應始終不認有他人,或只牽及於洪述祖,則非即應為主謀,即應、洪通謀,此外固無冒疑無關系之第三者之理由也”。[304]還有人認為:“此項印刷品無非應犯淆惑人心之作用,且發主〔生〕於宋案後,無可資研究之價值也”。[305]然而,仔細分析該“宣告文”,我們就會發現,其中實際上暗藏多個玄機,是破獲宋案極關鍵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