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後,我的母親”(第3/7頁)

四年之後,國王花了成噸的黃金把年輕的人質贖了出來。他們一踏上故土,國王就為他們的變化之大感到驚訝不已,幼子亨利變化尤其大。亨利不再像過去那樣親切迷人了。相反地,他看起來……易怒。他常常發火或者感到郁悶。他舉止粗魯,並且難以適應過去的生活。他甚至不記得法語怎麽說了。這可不是弗朗索瓦理想中的王子形象。在從西班牙監獄回來後僅僅三年,熱衷美女的亨利——這一點很像他的父親——卻被迫要娶一個矮小、樸素、內向的外國人,只是為了完成他父王奪取意大利那不切實際的計劃,這件事對父子關系也無裨益。[3]

凱瑟琳自幼經歷過許多危險,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不穩。她的丈夫對此漠不關心,而克萊門特死後,凱瑟琳的嫁妝落空,無法為凱瑟琳提供保護,很可能面臨著斷絕關系的命運。如果婚姻無效,她就完了;婚禮已經結束。她知道,她很有可能帶著失敗的恥辱回到意大利,在遠房親戚家裏寄人籬下。或者更糟:被迫進入女修道院。

但是凱瑟琳過去也曾身處險境,已經知道如何面對逆境。她在修院時學會了曲意逢迎。無論王室成員和其他法國貴族對她多麽粗魯而輕蔑,她始終面帶微笑,從不抱怨一句。她以德報怨,不計較任何怠慢和冒犯——而這些事情時常發生。她急切想要討好身邊的人,所以,盡管鮮有王室成員真正喜歡她,但她沒有為自己樹敵,這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宮廷裏就算是勝利了。一段時間之後,多數王室成員似乎放下戒心,對她習以為常。對她的丈夫來說,凱瑟琳謙遜有度,深居簡出,受人喜愛,唯丈夫馬首是瞻,知足常樂,就算是亨利本人也對這個無欲無求的新婦沒什麽不滿,只是簡單地無視她的存在。

亨利的意見其實並不重要——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法國,國王的意見、態度和感受最為重要。在法國宮廷這個小世界裏,弗朗索瓦一世不僅是照耀王室成員的太陽(或者說是暗淡的太陽),同時也是月亮、星辰、天空、雲彩。凱瑟琳明白,只有他能提供幫助了。她作為亨利的妻子,想在法國生存下去就只能仰仗國王的仁慈。

因此,凱瑟琳詳細打探弗朗索瓦一世的方方面面,就像是巴黎大學的學生對待拉丁文那般仔細,像是追逐獵物的野獸那般謹慎,像是收藏家鑒賞稀世珍寶那樣周祥。凱瑟琳後來算是馬基雅維利的信徒,不過她也並沒有仔細閱讀過馬基雅維利的著作。她的政治手腕都是從高大的、野心勃勃但頻頻出錯的公公那裏學來的。

即使用16世紀的標準來看,弗朗索瓦一世也算得上是一個大個子。一個威爾士人在初次看到法國國王的時候,訝異於此人竟有6英尺之高。他的胸肌發達,腿很長(雖然有些彎曲),尤其是他的鼻子令人過目不忘。他的胃口也很好;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就需要兩名奶媽才能喂飽,他母親給他起的小名是凱撒。美女、打獵和意大利是他的心頭好——排名不分先後。在宮廷裏,國王有一群出類拔萃的貴族美女圍繞左右,人稱“小可愛”(la petite bande),主要工作是取悅國王。除了一般的技藝之外,這些婦女個個是騎馬好手,因為弗朗索瓦大部分時間(我是說白天)都在馬背上,不是起勁地打獵,就是在上下求索尋找新的獵場。

1515年起,弗朗索瓦一世開始關注意大利,當時他年僅21歲,剛剛成為國王,他不揣冒昧地率軍穿過皮埃蒙特(Piedmont),橫跨提契諾(Ticino)河,在馬裏尼亞諾(Marignano)打了一場惡仗之後攻克了米蘭,這場戰役被時人形容是“巨人之戰”。[4]意大利震撼了年輕的弗朗索瓦:文藝復興熠熠放光;藝術家和工匠手中的作品閃耀著青藍色的光輝,穿戴著遠東的絲綢,裝點著金銀和光滑的大理石;各大城市都在大興土木,式樣新穎的建築層出不窮,在法國聞所未聞;人文主義者討論著古希臘的智慧,而學者帶來了君士坦丁堡淪陷後搶救出來的手稿。法國國王很快明白,意大利的風雲激蕩正是法國所急需的,他決心要奮起直追。

凱瑟琳的機會來了。她會說意大利語,知道佛羅倫薩親戚們的消息,和當地的藝術家常常聯系。她和她的公公都喜歡財富、盛宴,她常對國王說起羅馬教廷的情況,說起羅馬的賞心樂事,說起羅馬的山珍海味,這令國王非常開心。國王想要締造一個意大利帝國,想要將意大利的宗教文化和學術帶給法國,凱瑟琳表示非常支持。國王有時舉行冗長的網球賽,凱瑟琳也忠心擁護。自然,凱瑟琳也和國王一道騎馬。

國王開始對她有了好感,開始稱呼她為“我的女兒”。最終,他破例將出身平庸的凱瑟琳納入“小可愛”之列,這種殊榮表示,弗朗索瓦同意將她接納為宮廷一員,並將她納入自己的保護傘下。因為凱瑟琳需要爭取一切可能的幫助,國王的青睞對她而言是一樁幸事。而到了1536年炎熱的8月,也就是她婚後第三年,這變得尤為有利:她丈夫的兄長,也就是王儲,在一次激烈的網球賽後喝了一杯冰水,突然倒地不起。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王儲就此昏迷,八天之後薨逝,亨利成了王位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