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巴黎,聖母大教堂,1572年8月18日

盡管鎮壓氣氛強烈,還是有許多人聚集起來,爭先恐後地來到城門前的廣場,來到大道之上,大道的盡頭就是莊嚴的、有數百年歷史的教堂。一座狹長而高聳的平台特別引人注目,這座平台最近才搭建好,炫耀地掛著金色布匹,從教堂西面延伸而出,與教堂的風格格格不入。這座平台位於大平台之上,將要見證一件意義深遠的事件,其影響遍及整個歐洲:法國國王的妹妹,瑪格麗特·德·瓦盧瓦(Mar-guerite de Valois),作為凱瑟琳·德·美地奇(Catherine de'Medici)信奉天主教的女兒,將要嫁給一位新教徒:她的表親,納瓦拉(Navarre)國王[1]亨利·德·波旁(Henry de Bourbon)。

對巴黎市民而言,王室婚禮的吸引力非同一般。莊嚴典雅的慶典,這些盛況往往有華美的儀式,專為達官貴人所準備,而頂著八月某個周一的烈日觀禮的看客們也沒有失望。下午三點,前往盧浮宮的大門次第打開,納瓦拉國王的儀仗出現了,威風凜凜地向教堂進發。新郎穿著緊身上衣,披著明黃緞子的披風,上面繡的珠寶格外顯眼;新郎左右兩側有其兄弟隨行,乃是安茹(Anjou)公爵和阿朗松(Alençon)公爵,他們的服飾比起新郎,華貴有過之而無不及。安茹公爵明白自己的地位,也深知作為司庫的職務之便,他從國庫中支取了23,000埃居(écus)購買了一頂綴有珠寶的帽子。

不過,人潮洶湧另有原因:只為一睹19歲的瑪格麗特(大家親切地稱她的乳名瑪戈[Margot])的芳容。這位法國公主被公認是全歐洲最優雅的女性。與瑪戈同時代的著名詩人皮埃爾·德·龍薩(Pierre de Ronsard)將其比作維納斯;一位那不勒斯大使贊揚她是“世上最美的美人”,並且宣稱,如果未能一睹芳容便離開法國的話,“那麽當我回到那不勒斯,人們問我可曾見識過法國和法國宮廷,我都沒有底氣說見過”。瑪格麗特的傳記作者、修道院住持布朗托姆(Brantóme)不時與瑪格麗特通信,在一份手稿中花費數頁來描繪其迷人的個人魅力,他在文末如此描繪瑪格麗特的香肩:“其形態優美而膚色雪白,舉世無雙”。西班牙貴族、奧地利的堂·胡安(Don John of Austria)的話較少奉承,但也許透露了更多信息。他是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V)的私生子,在一次正式的國務接見中注視了瑪格麗特好一陣子,據說他如此評價:“那位王後的美,與其說是屬於人間,不如說是屬於上帝的,與其說是來拯救男人,不如說是來詛咒毀滅男人的。”

但吸引巴黎市民湧上街頭的不僅僅是瑪格麗特的魅力。巴黎市民絕大多數是天主教徒,他們愛戴慷慨而迷人的公主,但又覺得這次婚姻背叛了他們。連庶民也知道,瑪戈愛的不是這位未婚夫,而是英俊的吉斯公爵(Duck of Guise)亨利,而這位風度翩翩的年輕貴族也愛瑪戈。巴黎本將為他們兩人的結合而歡呼雀躍,因為吉斯公爵作為朝廷中天主教勢力的首領,受到首都各界的尊敬,被視為一位英雄,其聲望超過了國王查理九世(Charles IX)本人。但是王後的母親,凱瑟琳·德·美地奇不想送出公主這樣一份大禮來縱容吉斯家族的野心:這個家族的影響力和人氣已經威脅到了她的統治。亨利被粗暴地逐出朝廷,被迫娶了另一位女性。瑪格麗特的兄長安茹公爵在亨利結婚之後這樣斥責道:“如果他膽敢再看公主一眼,我將宣布他意圖謀反,罪大惡極,讓他人頭不保。”

瑪戈未能嫁給眾望所歸的佳婿已屬不幸,而現在她要被迫和胡格諾派(法國新教徒)首領、納瓦拉國王結合,更是雪上加霜。巴黎民眾大多對胡格諾派感到厭惡與恐懼。胡格諾派曾襲擊天主教教堂,以摧毀偶像的名義搗毀了珍貴的遺物和雕像;他們拒絕參加彌撒,並且公開反對宗教遊行。巴黎人堅信,如果苦心奪權的胡格諾派在法國掌權,天主教信徒不是被強迫皈依新教,就是面臨滅頂之災。

但令人費解的是,太後執意要舉行這次婚禮,為促成這樁婚事,她花了一年多時間平息所有反對意見。納瓦拉國王和他的胡格諾派隨從不願進入天主教堂,參加傳統的婚禮彌撒,是嗎?沒問題,婚禮可以在教堂之外特別搭建的露天平台上舉行。教皇不願特許瑪戈和她異端的表親成親,是嗎?凱瑟琳·德·美地奇在婚禮的最後時刻宣稱,她已經得到了特許,並且揮舞一小片羊皮紙以作證明。盡管在公開場合,這次婚禮被宣稱試圖彌合宗教沖突帶來的創傷,太後行事如此急切又似乎別有用心。18歲的納瓦拉國王有位重要的軍事顧問兼導師,這就是加斯帕爾·德·科利尼(Gaspard de Coligny)。眾所周知,加斯帕爾·德·科利尼積極推動其愛徒與英格蘭新教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婚姻。對法國來說,這樣的聯盟是不可想象的;這將為英格蘭在歐洲大陸提供一處牢固的據點,使英格蘭得以從西側襲擊法國。然而,對於伊麗莎白一世,凱瑟琳·德·美地奇另有安排。於是,科利尼被召喚入朝廷,王室給他開了許多條件和特權,其中包括一筆高達十萬裏弗的資金。科利尼不再從中作梗,瑪戈的婚禮得以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