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貪婪之九十年代(第4/24頁)

如果……

北方,北方,你知道嗎?——我為你一嘆再嘆。

嘆你,於你又有何意義呢?

悲你,於我又有何祈求呢?

二、我們都曾跪下去過——“三資”企業備忘錄

我在文章中,直斥那韓國女人為“婊子”,並且白紙黑字寫著——我不是法盲。我知道“婊子”二字,對於女人是極大的人格侮辱。我明白是在侮辱她,也準備好了承擔這一後果的法律責任。但我並非一個以公然侮辱女人為能事、為快事的流氓文痞。

珠海發生的那事件,似乎沒見過有哪家報轉載,甚至沒見過哪家報間接地報道過。也許,根本沒有什麽“新聞價值”吧。就我的讀報範圍而言,事件發生後,全國各大有影響的報,似乎皆保持著曖昧的沉默。尤其電台和電視台,據我所知,概無評說。給我的印象仿佛是,中國的一切媒體,對那事件,一時都裝聾作啞起來。這就使我不禁作如是之想——也許都收到了“新聞回避”的指示?

在珠海有一家韓國的電子公司,管理者是一名韓國的30多歲的女人。職工盡是中國人。那韓國女人,蔑視中國早已頒布的《勞動法》,經常迫使中國職工加班加點,最甚的一個月竟加班250多個工時。平均每天8個多小時,相當於一天幹兩天的活。而且加班加點是無償的。敢有抱怨者,即刻開除。那韓國女人,性情暴戾乖張,動輒對中國職工大加訓斥,甚或打罵。數百中國職工,竟無敢抗議者。一次又迫使職工加班加點。一星期內,不分晝夜,除了吃飯,不許停止。即使吃飯,也不許離開工作台,只能守著工作台吃盒飯。一個星期內,包括每天吃飯和上廁所的時間,全體中國職工只獲準了不足十小時的休息時間。說是非人的對待,真是一點兒也不過分,一點兒也不誇張。

正是在這一個星期裏,在職工們連續工作十五六個小時後,在被允許的十幾分鐘上廁所的時間內,有一個並不上廁所的老職工,實在堅持不了那一種巨大的疲勞了,伏在工作台上打起盹來。而這一情形,被那韓國女人巡查時發現,操起一塊鋁制台板,朝老職工擲去,擊在老職工背上。

她大發雷霆,吼叫著,命各班工長召集全體職工肅立在她面前,聽她訓斥。

全體職工默默地肅立在她面前,默默地聽。

那韓國女人,竟又喝令全體中國職工,包括各班工長們,跪在她面前“反省”。這真真是一人有“過”,眾人皆罰。這一種現代企業的野蠻之至的“管理”方式,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發生在我們這個早已完全獨立、主權完全自主的國家,能不令人震驚,能不令人聯想多多嗎?這一事件,即使擺放在20世紀90年代的全球大背景來看,也是難以令人置信的啊!

然而,100多名中國人,一齊地,全都跪了下去。不但全都跪了下去,而且全都低下了他們的頭,在一名30多歲的韓國女人的面前!

只有一青年工長例外。就連他的雙膝,當時也屈軟了一下。卻畢竟他沒有和他的同胞們一樣,默默地終於雙膝跪下去。他環顧著跪下在他周圍一片的同胞們,感受到了一種羞恥以及由這羞恥而從內心裏產生的被嚴重侮辱的義憤。

那韓國女人朝他一指,厲聲喝問他為什麽不跪。

他說這是對中國人的侮辱……

而她更加淫威囂張,說你認為是侮辱就是侮辱!不肯跪你就立刻滾蛋!……

沒有一個跪下的中國人站起來聲援他。他當時處於完全孤家寡人的境地。他憤然離去了。

我們無從知道,他離去時內心裏懷著怎樣的想法……

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100多位中國人,低垂著他們的頭,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跪在一個30多歲的韓國女人面前,長達十幾分鐘……

那是一種怎樣的沉默啊!

當時我手捧著那一份登載有此事件的紀實報道的報紙,刹那淚水奪眶而出。以至於我不得不放下報紙,趕緊地抓起一支煙塞在唇間,大口大口地連吸。尼古丁沒能立刻使我鎮定如常,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我雖遠在北京,但我——一個中國人的自尊心,仿佛被插上了一把刀。是那韓國女人直接插上的。也是我的100多個在那淫威囂張的韓國女人面前馴服如羔羊的同胞們,間接地插上的啊!

想我們中國人,幾十年前,曾在日本人面前跪過,曾在美國人面前跪過,曾在英法聯軍面前跪過。

但那往往是被洋槍、被屠刀逼著才不得不跪的啊!

即使被洋槍、被屠刀逼著,也有寧死不跪者啊!

我的思想觀念,已被近年來的某些新思想新觀念,“凈化”得相當“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