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宋詞的背面(第2/5頁)

卻教嚴譴妾,不敢向松州。

松州那兒的軍營,地近吐魯番;“隴頭兒”,下級軍官也;“門下曲”,自然是下級軍官們指明要她唱的黃色小調。第二首詩的後兩句,簡直已含有泣求的意味兒。

因詩名而服官政的高駢,鎮川時理所當然地占有過薛濤。元稹使蜀,也理所當然地占有過薛濤。不但理所當然地占有,還每每在薛濤面前頤指氣使地擺起才子和監察使的架子,而薛濤只有忍氣吞聲自認卑下的份兒。若元稹一個不高興,薛濤便又將面臨“下放”軍營之虞。於是只得再獻其詩以重博好感。某次竟獻詩十首,才哄元稹稍悅。元稹高興起來,便虛與委蛇,許情感之“空頭支票”,承諾將納薛濤為妾雲雲。

且看薛濤獻元稹的《十離詩》之一《鸚鵡離籠》:

隴西獨自一孤身,飛來飛去上錦茵。

都緣出語無方便,不得籠中再喚人!

“錦茵”者,妓們舞蹈之毯;“出語無方便”,說話不討人喜歡耳;那麽結果會怎樣呢?就連在籠中取悅地叫一聲主人名字的資格都喪失了。

在這樣一種難維自尊的人生境況中,薛濤也只有“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也只有“但娛春日長,不管秋風早”;也只有“唱到白蘋洲畔曲,芙蓉空老蜀江花!”……

如果說薛濤才貌絕佳之年也曾有過什麽最大的心願,那麽便是元稹娶她為妾的承諾了。論詩才,二人其實難分上下;論容顏,薛濤也是極配得上元稹的。但元稹又哪裏會對她真心呢?娶一名官妓為妾,不是太委屈自己才子加官僚的社會身份了嗎?盡管那等於拯救薛濤出無邊苦海。元稹後來是一到杭州另就高位,便有新歡,從此不再關心薛濤之命運,連封書信也無。

且看薛濤極度失落的心情: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薛濤才高色艷年紀輕輕時,確也曾過了幾年“門前車馬半諸侯”的生活。然那一種生活,是才子們和士大夫官僚們出於滿足自己的虛榮和娛樂而恩賜給她的,一時地有點兒像《日出》裏的陳白露的生活,也有點兒像《茶花女》中的瑪格麗特的生活。不像她們的,是薛濤這一位才華橫溢的女詩人自己,詩使薛濤的女人品位遠遠高於她們。

與薛濤有過芳箋互贈、詩文唱和關系的唐代官僚士大夫、名流雅士,不少於二十余人。如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張籍、杜牧、劉禹錫等。

但今人從他們的詩篇詩集中,是較難發現與薛濤之關系的佐證的,因為他們無論誰都要力求在詩的史中護自己的清名。盡管在當時的現實生活中他們並不在乎什麽清名不清名的,官也要當,詩也要作,妓也要狎……

與薛濤相比,魚玄機的下場似乎更是一種“孽數”。玄機亦本良家女子,唐都長安人氏。自幼天資聰慧,喜愛讀詩,及十五六歲,嫁作李億妾。“大婦妒不能容,送鹹宜觀出家為女道士。在京中時與溫庭筠等諸名士往還頗密。”其詩《贈鄰女》,作於被員外李億拋棄之後: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從此,覓“有心郎”,乃成玄機人生第一大願。既然心系此願,自是難以久居道觀。正是——“欲求三清長生之道,而未能忘解佩臨枕之歡”。於是離觀,由女道士而“女冠”。所謂“女冠”,亦近藝,只不過名分上略高一等。她大部分詩中,皆流露對真愛之渴望,對“有心郎”之慕求的主動性格。修辭有時含蓄,有時熱烈,浪漫且坦率。是啊,對於一位是“女冠”的才女,還有比“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這等大膽自白更坦率的嗎?

然雖廣交名人、雅士、才子,於他們中真愛終不可得,也終未遇見過什麽“有心郎”。倒是一次次地、白白地將滿心懷的纏綿激情和熱烈之戀空拋空撒,換得的只不過是他們的逢場作戲對她的打擊。

有次,一位與之要好的男客來訪,她不在家。回來時婢女綠翹告訴了她,她反疑心婢女與客人有染,嚴加笞審,至使婢女氣絕身亡。

此時的才女魚玄機,因一番番深愛無果,其實心理已經有幾分失常。事發,問斬,年不足三十。

悲也夫綠翹之慘死!

駭也夫玄機之猜禍!

《全唐詩》納其詩四十八首,僅次於薛濤,幾乎首首皆佳,詩才不讓薛濤。

更可悲的是,生前雖與溫庭筠情詩唱和頻繁,《全唐詩》所載溫庭筠全部詩中,卻不見一首溫回贈她的詩。而其詩中“如松匪石盟長在,比翼連襟會肯遲”句,成了才子與“女冠”之親密接觸的大諷刺。